材料样板的成功并未让林微光有丝毫喘息。竞标日期迫在眉睫,“镜廊”方案需要从概念惊艳落地为可实施、可计算的完整设计。这意味着更繁复的结构计算、机电一体化设计、造价估算,以及应对评委可能提出的任何刁钻问题。
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陈设计师的要求已近乎苛刻,每一个数据都必须有据可查,每一个节点都必须有备用方案。林微光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在“境域设计”冰冷高效的玻璃迷宫里,日夜不休地燃烧。
而陆时砚,依旧是那座移动的冰山。他偶尔会出现在事务所,与合伙人商讨其他项目,每一次都如同精密仪器划过既定轨道,与她的世界平行,绝无交集。他甚至不曾再瞥一眼她工位上那日益堆积如山的模型和图纸。
只有那些经由周景明之手、精准投递到她工作路径上的“工具”和“信息”,证明着那道无形的关注依然存在。有时是一份关于类似复杂幕墙系统的荷载计算案例,有时是某个国际评委过往评审倾向的分析摘要,不着痕迹,却总在她遇到瓶颈时出现。
这天深夜,林微光面对一个棘手的结构问题——如何让那些可动的镜面玻璃隔断在承受自重和可能的外部荷载时,保持极高的平面度和角度调节精度,同时隐藏所有复杂的驱动和支撑构件?传统的框架会破坏空间的纯粹性。
她尝试了数种结构方案,软件模拟均显示存在局部应力集中或变形超限的风险。疲惫和焦躁如同蚁群,啃噬着她的耐心。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几乎能听到自己神经纤维即将断裂的声音。
就在她几乎要被挫败感淹没时,内部通讯软件再次闪烁。又是周景明。这次没有链接,只有一句简短的话和一张极其简洁的草图扫描件。
「古根海姆博物馆,螺旋坡道,悬挑结构,无柱空间。或可参考其力流传递与视觉消隐思路。」
那张草图线条凌厉,显然是陆时砚的手笔。上面寥寥数笔,勾勒出古根海姆标志性的螺旋形态,但在几个关键承重部位,用红色的细线标注了力流的传递路径,并在一旁空白处,写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微分方程,似乎是描述某种曲面壳体在特定边界条件下的应力分布。
没有直接答案,只是一个提示,一个思考方向的抛砖引玉。
林微光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混沌的脑海。古根海姆!那个将结构完美融入空间叙事、以中心核心筒悬挑出巨大无柱展览空间的经典案例!她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隔断本身的结构上,却忽略了可以借鉴这种“中心支撑,周边悬挑”的宏观思路!
她立刻重新调出整体空间模型,尝试将所有的驱动和支撑系统整合到一个精心设计的、位于空间中央或边缘的“服务核”中,从这个核心伸出极细、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悬臂,如同树木的枝干,轻盈地“托举”起那些镜面隔断。将复杂的力学问题,转化为一个整体空间的结构策略。
灵感如同开闸洪水,她彻夜未眠,疯狂地完善这个新思路,进行模拟计算。结果显示,不仅结构可行性大增,整个空间的视觉效果也因此变得更加纯粹、更具震撼力——那些悬浮的、仿佛失去重力的镜面隔断,更能强化“边界虚幻”的主题。
第二天,当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晶亮地向陈设计师汇报这个全新的结构整合方案时,连一向严苛的陈设计师也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吐出一句:“这才像个能拿去竞标的东西。”
肯定的背后,是更加繁重的工作量。新的结构方案意味着所有相关的图纸、计算书、甚至效果图都需要调整。林微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竞标前三天,最终的汇报演练在事务所最大的会议室进行。所有合伙人、项目核心成员到场,气氛凝重。林微光是概念和技术深化的主汇报人之一。
她站在演示屏前,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从文化溯源到空间体验,从参数化生成逻辑到新型材料的突破,再到那巧妙借鉴经典、又将结构彻底消隐于无形的核心构思……她讲得投入,逻辑清晰,语言带着一种被知识和信念淬炼过的力量。
她能感觉到台下那些资深建筑师和合伙人目光中的变化,从审视到专注,再到难以掩饰的欣赏。
然而,就在她展示最终的整体结构爆炸图时,一个一直沉默的年长合伙人,也是事务所的技术权威之一,扶了扶眼镜,提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
“林小姐,你的中心服务核与悬臂系统的构思很精妙。但是,你如何确保在极端情况下,比如强风或轻微地震荷载下,这些细长悬臂末端的镜面隔断不会产生有害的振动或共振?这些隔断既是结构部件,也是精密的光学部件,微小的晃动都可能破坏预期的镜面反射效果,甚至导致结构疲劳损伤。你的模拟报告里,似乎没有充分考虑到这种多物理场耦合的动力响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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