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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光阴,悄然流逝。在千里之外的云州,这座以漕运枢纽闻名的古城里,老字号“承运商行”那略显褪色的匾额下,走进了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带着几分旅途风霜的“少年”——姜九。
承运商行,昔日曾是声震南方的商行。奈何命运弄人。老东家承老爷情深不寿,发妻早逝后未曾续弦,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独女身上,千挑万选为她择了云州李家一位颇有文名的举子为婿。岂料四年前,爱女骤然病逝的噩耗传来,承老爷肝肠寸断,忧愤成疾,不久便追随女儿而去,空留下偌大家业和一对外孙子女。
外孙子胎里带疾,自幼药石不断,体弱难以理事。外孙女因生母亡故,父亲提妾室上位,那位精于算计的后母便视她为绊脚石,寻了个借口将她幽禁在深宅内院,美其名曰“静养”,实则断绝了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商行事务更是无从插手。
忠心耿耿的老管事白崇明,已年过花甲,白发苍苍,不得不以衰暮之躯强撑起商行及各地分号的重担。他虽经验老到,奈何精力日渐衰颓。更雪上加霜的是,那位李府的后母夫人,依仗着掌管李家内宅和小姐的名义,频繁以“小姐用度”、“官场打点”、“人情往来”等种种名目,从商行账上大肆支取银钱,中饱私囊。数年下来,纵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般蛀蚀,承运商行日渐亏空,门庭冷落,往日的车水马龙已成回忆。
商行内,柜台后,白崇明正对着一叠厚厚的账册长吁短叹,昏花的老眼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走近的“少年”身上。只见对方衣衫简朴,面带风尘,但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不似寻常流民。白崇明习惯性地用带着倦意的声音问道:“这位小哥,有何事?”
“白管事,”姜玖璃上前一步,刻意将嗓音压得略显粗粝,带着恭敬抱拳道,“小子姜九,北方逃难来的,想寻个糊口的差事,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说话间,她微微抬起了头,让那双经过刻意修饰却难掩灵韵的眼睛迎上白管事的目光。
白崇明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双眼睛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猛地怔住了!这双眼睛……清澈如山涧溪流,明亮如寒夜星辰,眼底深处蕴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机敏与坚韧!记忆的潮水瞬间奔涌而来——数年前,他押送一批极其贵重的白瓷从铄国返回云州,途经岷山险道时,遇到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小乞丐。当时车队因天气受阻,装有易碎白瓷的车辆面临倾覆风险,正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乞丐,急中生智,想出用河沙稳固之法,帮车队度过了险关。他见那孩子聪慧异常,心生怜惜,想收留他,那孩子却谢绝了,只说要去岷山深处寻找一位重要的亲人。分别时,那孩子回头望他的那一眼,清澈、坚定,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眼前这少年的眼神,几乎重叠在一起!只是眼前这少年,面容长开了些,肤色也深了些,但那眼底独特的神采,他绝不会认错!
“你……”白崇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深深的疑惑,他站起身,仔细端详着姜玖璃,“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姜玖璃心中了然,知道白管事凭借这双眼睛认出了当年的自己。她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讶和谦卑,微微低头道:“没想到……白管事您还记得阿九。”
“记得!当然记得!”白崇明语气肯定,眼中焕发出光彩,“你那机智,老头子我印象深得很!你不是说要去岷山寻亲投友吗?怎么……”他话未问完,已带上了关切。
姜玖璃眼神适时地黯淡下去,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劳管事挂心……可惜,寻到的亲人……也已不在人世了。如今,只剩小子孑然一身。” 这话半真半假,却符合她如今“逃难”的身份。
白崇明闻言,唏嘘不已,看着眼前“少年”强忍悲恸的模样,更是心生怜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竟遭遇如此变故,能安然来到云州已是万幸。再看看如今摇摇欲坠的商行,自己年迈体衰,少爷小姐处境艰难,不正急需一个可靠又能干的帮手吗?这莫非真是上天送来的转机?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重重疑虑,沉声道:“既然你想找活干,若不嫌弃,就留在商行吧。先从学徒做起,打扫、搬运、整理货单,活儿可不轻省。”
“谢谢白管事!阿九不怕辛苦!”姜玖璃立刻躬身,语气诚恳。
从此,姜九成了承运商行里最勤勉的学徒。她穿着粗布短打,每日洒扫庭院、搬运货物、誊抄单据,事事做得井井有条,任劳任怨。但她的目光从未停止观察和思考。她很快便察觉到了商行的致命问题:账目混乱不清,伙计人心涣散,老客户流失严重。而最让她留意的,是白管事时常对着几张来自李府的巨额支取单据,发出无奈而愤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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