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紧锣密鼓准备迎接观风使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消散,数千里外的帝国南方,却已天塌地陷,正经历着一场自上而下、由天及人的空前浩劫。这场灾难的序幕,始于去岁冬日。原本应是瑞雪兆丰年的季节,淮泗流域乃至更广阔的南方地区,却遭遇了连绵数月的罕见暴雨。雨水如天河倒泻,毫无止息之意,最终冲垮了年久失修的堤坝,将千里肥沃平原化为浑国泽乡。房屋倾颓,田亩尽毁,无数百姓家园被淹,被迫流离失所,挣扎于洪水与饥寒之中。
然而,苍天似乎并未垂怜这片多难的土地。洪水肆虐的创伤尚未抚平,刚入夏季,岭南、湖广等地又骤然切换至另一极端——滴雨未降,遭遇了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旱灾。烈日灼烧着干裂的大地,河流断流,井水枯竭,原本绿意盎然的禾苗成片枯焦,预示着一场更加可怕的饥荒正在酝酿。
天灾固然可畏,但往往不及**酷烈。地方官吏们,许多早已在承平日久中腐化,面对如此巨灾,非但未能有效组织赈济,反而视作盘剥良机。他们勾结地方豪强,一方面对朝廷谎报灾情、克扣有限的赈灾钱粮,另一方面则对幸存下来的百姓加征各种名目的赋税,甚至强征民夫,使得民生雪上加霜。更有甚者,利用信息不对称和武力优势,大肆囤积粮食、药品等救命物资,哄抬物价,致使粮价飞涨至天文数字,寻常百姓倾家荡产也难以换得几日口粮。道路上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耳闻,绝望的气息弥漫在南方上空。
起初,只是零星的、绝望的饥民冲击地主围庄或官府粮仓,抢夺活命之食。然而,求生的本能和积压的怨愤,如同干燥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燃成冲天烈焰。很快,一些被逼上绝路、或有心搅动风云的人物站了出来,将散兵游勇般的饥民组织起来。先是号称“混天猴”的王三子在江淮地区聚众数万,攻破府城,开仓放粮,声势大振;继而,在湖广一带,又有“扫地王”李岩揭竿而起,其部众纪律相对严明,攻城略地,声势浩大;更有隐秘的流言在底层飞速传播,称有前朝遗老遗少混迹于乱军之中,趁机打出“光复旧制”的旗号,使得这场动乱更添了几分复杂的政治色彩。短短数月之间,南方数道烽烟四起,各路乱军虽互不统属,却此起彼伏,总人数号称百万,留守的地方官军或战力孱弱,或士气低落,在乱军冲击下节节败退,告急求援的文书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铺天盖地般飞向京城。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被完全隔绝。通过那些嗅觉敏锐、消息灵通的往来商旅带来的零碎传闻,通过驿道系统虽经筛选但仍不免泄露的只言片语的塘报,以及凌风苦心布设的暗影情报网络开始发力搜集到的或真或假、或夸大或缩水的信息片段,关于南方已然大乱的各种情报,开始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镜像般,传到了相对平静的北疆,最终汇入黑石城。
这一日,老拐拿着几份从不同渠道(商队头目口述记录、高价购得的残缺塘报抄本、暗影初步核实的情报摘要)汇总而来的简报文牍,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快步走入凌风的书房,甚至忘了敲门。“风哥儿!大事不好!南边……南边彻底乱套了!洪水、大旱、紧接着就是民变、兵祸!好几个州府的地盘都丢了!看这情形,朝廷派去的兵马好像……好像都顶不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因南方惨状而惊心,也是为这骤变局势可能对黑石城产生的未知影响而忧虑。
凌风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关于新式火铳量产计划的文书,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页,仔细地、逐字逐句地阅看着。他眉头微蹙,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熟悉他的老拐能感受到,城主周身的气息变得沉凝了许多。凌风深知,如此规模、波及帝国财赋重地的动乱,绝非寻常民变,必将深刻撼动帝国的统治根基,彻底改变未来数年的政治格局和权力中心的注意力分配。
“消息来源能否交叉印证?可靠性有几成?”凌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拐,沉声问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冷静。
老拐深吸一口气,答道:“**不离十了。北上的几支大商队都在传,细节虽有出入,但大局一致。说是南边的绸缎、茶叶、瓷器这些精细货,现在根本运不过来了,价格已经开始飞涨。而且……听说已经有不少活不下去的流民,开始成群结队地往北边逃难了,云州郡那边,最近都已经出现小股流民,韩郡守似乎正在为此头疼。”
凌风默然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标注了山川河流与主要城池的疆域图前。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黑石城所在的、帝国北疆的角落,然后缓缓向南移动,掠过中原腹地,最终定格在那片被标注为“江淮”、“湖广”的、此刻想必已是烽火连天的区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久久不语。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这场突如其来、远超预期的南方巨变,对于目前偏安一隅、正处于快速发展关键期的黑石城而言,究竟是隐藏着致命风险的危机,还是蕴含着巨大机遇的转折点?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更准确的情报来做出判断。但无论如何,黑石城既定的一切计划,都必须因应这变局而做出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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