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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营房里很快鼾声如雷,士兵们睡得如同死过去一般。但被单独分出来的“识字队”那几十号人,却还得被老兵从床上拎起来,揉着惺忪睡眼,赶到一间点着好几盏油灯的营房里,跟着老秀才磕磕巴巴地念《千字文》、《百家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乎者也听得大多数人头昏脑涨,哈欠连天,但没人敢抱怨甚至打瞌睡。因为城主大人亲口说了,识字……以后能当军官!能拿更多粮饷!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凌风每日都会在校场边缘出现。有时是清晨,默默看着他们在一片混乱中集合出操;有时是正午,看着他们捧着海碗狼吞虎咽,汗水和饭粒粘在一起;有时是傍晚,看着他们在夕阳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加练体能。他很少说话,几乎从不干涉具体训练,只是静静地看。但所有的新兵,只要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静立如松的黑色身影和旁边那条威猛安静的大狗,就会不自觉地浑身一紧,拼命挺直腰板,咬紧牙关,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和马虎。
陈大疤、柱子、铁头三人更是彻底泡在了军营里,与士兵同吃同住。陈大疤负责总抓,统筹协调,吼得嗓子早已彻底嘶哑,靠含着药草才能继续发号施令。柱子主要负责日常操练,下手黑,要求严苛到了变态的地步,但他赏罚分明,练得好的小队或个人,当场就能多得一块肉甚至半勺油渣,立刻成为众人眼红的对象。铁头则专司军纪和内务,哪个营房打扫不净、物品摆放不齐,哪个兵训练偷奸耍滑、顶撞上官,被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逮住,根本不容分辩,直接拖到校场边,按倒了就是一结实的军棍,打得皮开肉绽,毫不留情。他的凶名,甚至比柱子的严苛更让新兵恐惧。
一个月地狱般的操练下来,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五千新兵,仿佛被投入洪炉重新锤炼过一遍,褪去了最初那层散漫、惶恐、麻木的外壳,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眼神里多了几分军人的锐利、服从和一种被强行塑造出来的集体意识。队列能走齐了,号令能听懂并迅速执行了,基础的军规军纪也像是用棍棒刻进了骨头里。虽然离真正的精锐之师还差得远,但总算脱胎换骨,有了点军队的雏形和样子。
这日傍晚,例行操练即将结束。新兵们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浑身酸疼,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松懈和即将开饭的期待,队伍开始有些松散,准备解散。
突然——
“呜——呜——呜——”
三声低沉、急促、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毫无预兆地从营盘中央的望楼顶端猛地炸响!声音凄厉而紧迫,瞬间传遍整个营区!
所有新兵都是一愣,大部分人脸上浮现出茫然和困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号声传来的方向。
“敌袭号!是敌袭号!”各队的队正、什长们脸色骤然剧变,如同被马蜂蜇了般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狂吼,声音都变了调:“全体都有!!!披甲!持械!校场中央紧急集合!快!快!快!违令者斩!”
整个营盘如同被投入一颗炸雷,瞬间陷入极致的混乱!新兵们脸上的松懈瞬间被惊恐取代,像一群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冲向营房,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沉重的皮甲,抓起武器,又连滚带爬、互相冲撞着涌向校场。过程中,有人跑掉了鞋子,有人扣错了甲胄带子,有人甚至拿错了别人的兵器,丢盔弃甲,丑态百出,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等他们惊魂未定、气喘吁吁、衣甲不整地在校场中央重新勉强聚集成一个个歪斜的方阵时,点将台上,凌风、陈大疤、柱子、铁头四人已然肃立。陈大疤三人面色冷峻如铁,手按刀柄,目光如刀子般扫视着台下混乱不堪的队伍。
“看看你们这副熊样!”陈大疤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新兵耳膜嗡嗡作响,“号角一响,就慌得尿裤子了?乱得跟一群没头苍蝇似的!真要是北凉的狼崽子打过来了,就凭你们现在这德行,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新兵们羞愧地低下头,不少人脸上火辣辣的。
凌风微微抬手,止住了陈大疤进一步的怒斥。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缓缓扫过台下那五千张沾满汗水尘土、写满惊惶与羞愧、却又比一月前坚毅了许多的年轻脸庞。
“这一个月,”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吃了这辈子没吃过的苦,流了能汇成溪流的汗。很多人心里在骂,在怨,甚至偷偷哭过。为什么?”
台下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为了每天那几口扎实的饭?为了身上这件能蔽体的衣裳?”凌风继续道,语气平淡却直刺人心,“没错。但这,远远不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你们碗里的粮,身上的衣,脚下刚分到的田,身后那个勉强能称为‘家’的窝!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子带着人,是黑石城上下,用血用命从北凉崽子手里、从这荒土里硬抢出来、硬刨出来的!没人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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