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烽火传 第142章 松林夜议 螭影潜渊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在雪松林间呜咽穿行，如同万千冤魂的低泣。粗壮的松枝覆着厚厚的积雪，沉甸甸地垂下，形成天然的屏障，遮蔽了林间一小片临崖的空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草药苦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源自黎童身上那令人心悸的冰冷煞气。

空地中心燃着数簇篝火，橘红的火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严寒，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与沉重。霹雳堂、唐门、黄河帮、武当、少林（仅剩清虚道长和数名伤势较轻的武当弟子）、熔金卫以及黑风寨残存的二十余人，或坐或卧，默默包扎着伤口，吞咽着干粮。压抑的呻吟、粗重的喘息、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劫后余生的悲怆交响。

最内侧靠近悬崖的一块巨石旁，周镇岳平躺在临时铺设的干燥枯草上，胸前厚厚的绷带再次被暗红的血渍浸透，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孙青囊——那位医术通神的熔金堡供奉，此刻正凝神屏息，枯瘦的手指快如幻影，一枚枚细长的金针带着精纯的内力，精准无比地刺入周镇岳周身各处大穴。金针尾部微微颤动，发出轻微的嗡鸣，引导着周镇岳体内几近枯竭的熔金真阳艰难流转，压制着“腐髓膏”残余的剧毒侵蚀。他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极大心力。

孟雄飞如同一尊染血的铁塔，拄着他的狼牙棒，守在周镇岳身侧寸步不离。他左臂的伤口已被苏无垢草草处理包扎，但失血过多加上连番苦战，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不远处那片被无形寒意笼罩的区域。

那片区域位于空地边缘，几株格外粗壮的老松之下，积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黑色的冻土。黎童盘膝坐于冻土中央，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成一个痛苦的川字，牙关紧咬，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他上身衣衫尽裂，裸露的右半边身体，已被狰狞的暗金骨甲完全覆盖！甲片层层叠叠，如同龙鳞，一直蔓延到脖颈与右脸颊边缘，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沉重的金属光泽。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骨甲之上，无数道妖异的暗红色血纹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闪烁，仿佛有熔岩在甲胄下奔流！那血纹深处，隐隐透出的诡异青铜色光泽，比在鹰回涧时更加清晰刺目！

一股冰冷、暴戾、蕴含着毁灭与吞噬**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以黎童为中心不断扩散、收缩，搅动着周围的空气，连飘落的雪花都在他周身三尺外诡异地打着旋，无法靠近！篝火的光芒投射过去，竟也被那股气息扭曲吞噬，在他周周形成一片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幽暗。

苏无垢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臂的毒伤虽经孙青囊施针压制，但麻痹感依旧存在。她盘坐在黎童对面丈许之外，不敢靠得太近。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变幻，一道道凝练清心的“冰心咒”真元，如同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黎童周身要穴，试图稳固他濒临崩溃的神魂。然而，她的真元甫一接触黎童体表那狂暴的煞气领域，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扭曲、吞噬！她娇躯微震，嘴角溢出一丝殷红，显然受到了反噬。

清虚道长肃立一旁，面色凝重如水。他缓缓抬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精纯凝练、中正平和的青白色光芒吞吐不定，正是武当绝学“纯阳无极功”的真元。他沉声道：“苏姑娘，稳住心神！黎少侠体内煞气与佛宝冲突已至极点，外力强压恐适得其反，需引导其冲突内蕴，泄洪于无形！贫道以纯阳真元为引，助你隔绝外魔，稳固其识海核心一点灵光！我们合力，护住他心脉与泥丸宫！”

“有劳道长！”苏无垢强忍神魂震荡，深吸一口气，冰心诀真元再次凝聚，变得更加纤细坚韧，绕开狂暴的煞气锋芒，如同灵蛇般沿着清虚道长的纯阳真元开辟出的微小通路，艰难地向黎童眉心泥丸宫探去。纯阳真元如同熔炉，灼烧驱逐着缠绕黎童识海外围的阴煞邪念，为苏无垢的冰心真元开辟道路。两股力量一阳一阴，一刚一柔，配合默契。

黎童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覆盖骨甲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锋利的骨刺闪烁着幽光，似乎随时可能失控暴起伤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孟雄飞握紧了狼牙棒，几名靠近的武当弟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按剑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黎童胸前那枚被暗红血纹疯狂侵蚀的佛骨舍利，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七彩琉璃光华！光芒纯净而坚韧，如同破开黑暗的黎明曙光，瞬间将那妖异的暗红血纹逼退数寸！光芒核心，一点微弱的、属于黎童本我的意志似乎感受到了内外交攻的援助，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本能！

“呃…啊——！”黎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那抬起的骨爪猛地攥紧成拳，狠狠砸在身下的冻土上！

轰！ 冻土炸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一股混杂着暗金、暗红与七彩光晕的能量乱流从他砸落处爆发开来，如同狂暴的小型飓风，卷起积雪和碎石四散飞溅！靠近的众人被气浪冲得连连后退！

风暴过后，黎童周身那狂暴的气息如同退潮般骤然衰减下去！覆盖身体的暗金骨甲发出“咔咔”轻响，如同活物般缓缓收缩消退，最终只留下覆盖右臂至肩头的部分。骨甲上那妖异的暗红血纹也暗淡下去，不再疯狂扭动，如同潜伏的毒蛇暂时蛰伏。他胸前的佛骨舍利光芒也收敛大半，但七彩光华重新占据了主导，只是舍利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令人触目惊心。

黎童身体一软，向前扑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但他紊乱的气息，却暂时平复了下来，如同汹涌的怒涛暂时平息，只余下危险的暗涌。

“咳…咳咳……”苏无垢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嘴角鲜血不断溢出，显然神魂受创不轻。 “无量寿福…”清虚道长缓缓收功，脸色也有些发白，额头见汗，显然刚才的消耗极大。

“黎兄弟！”孟雄飞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探查黎童鼻息，又看了看他肩头那依旧透着诡异青铜光泽的骨甲，浓眉紧锁，重重叹了口气。

孙青囊那边也到了关键时刻。他猛地并指点在周镇岳膻中大穴上，低喝一声：“镇岳，醒来！” 周镇岳身体剧烈一震，猛地睁开双眼！熔金瞳孔中先是掠过一丝迷茫，随即被深沉的痛楚和锐利的精光取代！

“呃…”他想开口，却牵动伤势，又是一口淤血涌出。 “将军莫动！”孙青囊沉声道，“‘腐髓膏’余毒深入膏肓，幸得你熔金真阳本源浑厚护住心脉，老朽以金针渡厄之术暂时稳住，但三月之内，绝不可再妄动真元，更不可与人动手！否则…神仙难救！”他语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周镇岳没有言语，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远处昏迷的黎童身上，熔金瞳孔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惜与忧虑。他最后看向围拢过来的雷振、唐烈、陈老九、清虚道长等人，挣扎着想要坐起致谢。

“周大侠不可！” “将军安心躺着！” 众人连忙劝阻。

雷振面如重枣，声如洪钟：“周将军不必多礼！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早就看不惯金狗横行霸道！黎少侠更是我江南霹雳堂的大恩人！今日能并肩杀敌，痛饮金狗血，老子雷振这辈子都值了！”他环顾四周伤亡惨重的部下，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随即被熊熊怒火取代。

唐烈阴鸷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复杂，他瞥了一眼黎童，沙哑道：“唐门虽精于毒道，却也懂得恩义二字。黎小子…还有周将军，在黑石城替我唐门解围，这份情，老夫记着。可惜…圆觉大师他…”他声音低沉下去，显是为断后的少林高僧陨落而惋惜。

陈老九疤脸上横肉抖动，鬼头大刀往地上一顿：“周将军，黎少侠！俺老陈这条命是你们救的，黄河帮剩下这点儿兄弟，水里火里，都跟你们干了！” 清虚道长稽首道：“周大侠，黎少侠，降魔卫道，乃我辈本分。武当弟子虽折损过半，但尚有战力，听凭差遣！”

周镇岳看着一张张或刚毅、或悲痛、或决然的面孔，感受着这些江湖草莽、抗金义士发自肺腑的赤诚，熔金般的眸子里，那永不熄灭的火焰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伤势，声音虽虚弱却带着铿锵之力： “诸位…高义，周某…铭感五内！今日救命之恩，容后再报！眼下…金贼主力未损，完颜宗翰必不甘休！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他目光扫过昏迷的黎童，又落在自己胸前，继续道：“我与黎童伤势沉重，急需安稳之地休养疗伤，否则…前功尽弃！且…雪儿郡主…”提到完颜雪，他眼中痛楚更深，“身陷敌营，危在旦夕…我等…必须尽快设法营救！”

营救完颜雪！此言一出，众人精神皆是一振，随即又感到沉甸甸的压力。鹰愁涧是完颜宗翰的老巢，铜墙铁壁，更有血狼卫、铁浮屠等精锐，如何营救？谈何容易！

“周将军所言极是！”清虚道长颔首，“黎少侠体内煞气虽暂平，但其根源未除，隐患极大，需寻一安全僻静之所，由苏姑娘和孙老先生悉心调理，方能稳固。至于营救郡主…”他沉吟着，看向众人，“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既要探明敌情，更需周密计划。”

“他奶奶的，那鹰愁涧是龙潭虎穴，硬闯肯定不行！”陈老九挠着脸上的疤，“得想个法子混进去！或者把金狗引出来！” “探情报是老本行！”唐烈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指捻动着一枚漆黑的毒蒺藜，“老夫这就派门下轻功最好的弟子，连夜潜回鹰愁涧附近，务必摸清冰魄寒牢的位置和守卫情况！顺便…给金狗再下点‘料’！”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雷振拍着大腿：“硬骨头也得啃！老子的霹雳堂虽然折了些人手，但还有压箱底的火器！到时候炸他个天翻地覆，搅乱局面，才好浑水摸鱼！”

“诸位！”孟雄飞沉声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却异常坚定，“黑风寨虽破，但在鹰愁涧以北的雪狼原深处，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备用据点，是我和几位老兄弟早年为了躲避仇家所建，外人绝不知晓！那里有山泉地洞，可躲避风雪严寒，位置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可暂时退往那里休整，再从长计议营救郡主之事！”

隐秘据点？众人眼睛一亮。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好！孟兄弟，事不宜迟，烦请你带路！”清虚道长果断道。 “孙先生，周将军和黎少侠的伤势，路上能支撑吗？”苏无垢担忧地问。

孙青囊捋着胡须，沉吟道：“周将军需绝对静卧，老朽以金针封住他几处大穴，减缓气血奔流，短途移动尚可，但需制作简易担架，小心抬运。至于黎少侠…”他看向昏迷的黎童，眉头紧锁，“他体内煞气暂时被佛宝压制，但如同坐在火山口上，随时可能再次爆发。此行需万分小心，尽量避免颠簸刺激。”

“立刻准备担架！”孟雄飞下令，几名熔金卫迅即行动。众人也都强打起精神，收拾行囊，熄灭篝火。

风雪依旧呼号，松林呜咽。众人抬起重伤的周镇岳和昏迷的黎童，在孟雄飞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踏入雪松林更深处，朝着未知的隐秘据点艰难前行。队伍沉默而沉重，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雪幕深处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没有人注意到，在黎童昏迷的身体被抬起时，他那覆盖着暗金骨甲的右臂，在无人触及的情况下，五指指尖的骨刺，极其轻微地、自发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凶兽无意识的呓语。而在他体内最深沉的意识之海中，那片暂时被七彩佛光慑服的暗金色汪洋，深处，似乎有什么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东西，在贪婪地吮吸着刚刚吞噬而来的血狼煞气…悄然…苏醒了一线意识…那是源自螭魔金骨本源的、一丝冰冷而纯粹的…饕餮之念。

更远处，鹰愁涧方向的风雪中。 一名浑身浴血、轻功卓绝的唐门斥候，如同鬼魅般在陡峭的冰壁阴影中穿梭。他刚刚绕过金兵外围巡逻队，攀上鹰愁涧主峰侧面一处视野开阔的冰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俯瞰那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帅帐区域。

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到非人、充满了无尽痛苦与贪婪饥饿的咆哮，猛地从鹰愁涧深处、靠近冰魄寒牢的方向炸响！这咆哮并非实体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冲击灵魂的恐怖意念！斥候只觉得脑袋如同被重锤砸中，眼前一黑，差点从冰崖上栽下去！

他强忍眩晕，骇然望去！ 只见冰魄寒牢入口附近，一片区域已被浓得化不开的、如同粘稠墨汁般的诡异黑气笼罩！黑气翻滚涌动，隐隐凝聚成一个巨大模糊、不断变幻形状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扭曲狼首虚影！那虚影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混乱、饥饿的气息，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让斥候感到遍体生寒！

更令他亡魂皆冒的是，他清晰地看到，数名试图靠近那片区域探查的铁浮屠重骑，被翻滚的黑气卷入其中！连人带甲，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消失在翻滚的墨色之中，连惨嚎都未能发出！原地只留下几套迅速锈蚀、失去光泽的盔甲残骸！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斥候脸色惨白如纸，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不敢再做停留，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消失在风雪夜色之中，朝着雪松林的方向亡命急奔！必须立刻将这个恐怖的消息，带回给周将军和各位大侠！鹰愁涧…似乎发生了比金兵追杀更可怕的变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