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烽火传 第14章 玄经蚀骨 寒潭悟真

玉玑子的身体如同一截被冰封的朽木，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甬道地面上，再无声息。那张凝固着极致惊骇与死灰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厉鬼。冰冷的寒气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连地面湿漉漉的苔藓都瞬间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甬道口，巨兽阿毛庞大的身躯匍匐在地，粗壮的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皮肉翻卷，滚烫的兽血汩汩涌出，浸染了大片地面。它铜铃般的兽眼半眯着，巨大的头颅沉重地耷拉在前爪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低呜，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先前那股凶戾狂暴的气息消散殆尽，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和对石室深处那个存在的本能畏惧。

石室内一片死寂。

黎童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捂住嘴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甬道里那电光石火、却又如同地狱般惨烈的景象——玉玑子倾力一剑被弹指湮灭、瞬间冰封毙命的恐怖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那枯瘦怪人轻描淡写间展现出的、如同魔神般的恐怖力量，彻底碾碎了他刚刚在“擒龙劲”上获得的一丝微末自信。

报仇？在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面前，他那点恨意和刚刚摸索到的微弱内力，渺小得如同尘埃！

就在这时，石室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来枯枝摩擦般的冰冷声音： “小泥鳅，滚过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黎童的恐惧壁垒。

黎童浑身猛地一颤！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踉跄着朝阴影方向跑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上。

阴影中，怪人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滑落地面。他枯槁的手随意一抛，一个乌沉沉、带着血迹的布包，“啪嗒”一声落在黎童脚前的苔藓地上。布包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本巴掌大小、非帛非纸、色如古铜的薄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三道仿佛用指尖生生刻画上去的、古朴而凌厉的波浪状凹痕！那凹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如同凝固的海啸，又似蕴藏着某种深奥的剑意！仅仅是瞥了一眼，黎童就觉得心神一阵恍惚，仿佛要被那三道波浪吸入其中！

“《沧溟剑经》总纲…”怪人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黎童耳边响起，“你爹黎不屈，就是为这玩意儿死的便宜。现在，它是你的了。”

黎童如遭雷击！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爹爹…这本书…就是害死爹娘的根源？！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本古铜色的册子，仿佛那不是书，而是一条剧毒的毒蛇！仇恨与恐惧交织，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怕了？”怪人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刻薄的讥诮，“怕了就丢给阿毛当肉垫，让它撕着玩。反正你这种废物，拿着也是浪费，早晚和你爹一样，被人当猪宰了。”

废物… 被人当猪宰了… 如同爹娘一样…

这些冰冷恶毒的字眼，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黎童的脑海！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压倒了恐惧！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倔强和不甘猛烈地燃烧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惊恐，而是混杂着愤怒、屈辱和一丝不顾一切的狠厉！

他不再犹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地上那本冰冷的、沾着玉玑子鲜血的古铜册子紧紧抓在手中！入手冰凉坚硬，仿佛握着一块万年寒冰！

“好！总算还有点你爹的硬骨头渣子！”怪人怪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温度，“书给你了，能不能练，能练几分，看你自己的造化。记住，练死了，老夫没空替你收尸！”

他枯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洞顶那片嶙峋的钟乳石阴影里，只留下冰冷的声音在石室回荡：“把外面那碍眼的垃圾和笨狗弄干净！敢吵到老夫睡觉，把你们统统腌了！”

石室里只剩下黎童粗重的喘息和阿毛痛苦的呜咽。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本名为《沧溟剑经》的“祸根”，小小的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没有想象中的绝世剑招图谱，更没有深奥难懂的文字口诀。

只有一片浩瀚无边的、翻涌着滔天巨浪的…大海！

这大海并非画成，而是由无数道细若发丝、却凌厉无匹的墨痕交织勾勒而成！每一道墨痕都仿佛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剑意——或是惊涛拍岸的狂暴，或是潮汐涨落的循环，或是深海潜流的诡谲！整幅图卷透着一股磅礴、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势”！黎童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神巨震，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汹涌的剑气在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古铜色的书页上！眼前阵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慌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过了好一会儿，那汹涌的剑意冲击感才缓缓消退。他心有余悸地再次尝试，这次只敢用余光极其短暂地扫过书页，并且死死守住心神中那点微弱的、刚刚成型的意念暖流。

艰涩！无比的艰涩！ 那些墨痕构成的“海”，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迷宫，又似蕴藏着无数种可能的剑路轨迹。黎童感觉自己的意念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那浩瀚磅礴的剑意碾碎。别说领悟，仅仅是想要“看清”其中一道墨痕的走向，都让他心神剧痛，气血翻腾！

就在他心神耗尽，几乎要再次吐血，绝望地想要放弃之时——

甬道口传来阿毛一声低沉痛苦的呜咽。

黎童抬起头，望向那个曾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却因保护洞口而重伤倒地的巨大身影。阿毛巨大的兽眼半睁着，里面没有了凶戾，只剩下痛苦和一丝…虚弱？它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缓缓渗血，染红了身下的苔藓。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黎童心头。这巨兽，是这冰冷诡异洞穴里，除了那个喜怒无常的怪人之外，唯一与他有连接的“活物”。它恐怖，却也…真实地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黎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中冰冷坚硬的书册，又看了看阿毛那巨大的伤口。他默默地将《沧溟剑经》小心地塞进自己破烂的衣襟里贴身藏好。然后，他站起身，忍着右臂的疼痛和浑身的虚弱，走到石室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坑，里面蓄积着一小洼从洞顶渗透下来的清冽水珠。

他撕下自己身上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内衬相对干净的一角，浸透了冰冷的泉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甬道口，避开地上玉玑子那具散发着诡异寒气的尸体，来到重伤的阿毛身边。

阿毛巨大的兽眼警惕地转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嘶吼。

黎童吓得后退一步，小脸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用尽量温和、稚嫩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别…别怕…我…我给你治伤…”他举了举手中湿漉漉的布片。

阿毛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或者是失血过多连警惕的力气都欠缺了。它巨大的头颅重新耷拉下去，只是喉咙深处依旧发出低低的呜咽。

黎童这才敢慢慢靠近。他踮起脚尖，用浸湿的布片，极其小心地、轻柔地去擦拭阿毛脖颈伤口周围凝结的血污和污垢。冰凉的泉水触碰到伤口，阿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黎童吓得连忙停手，心脏怦怦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动作放得更轻、更柔，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擦去血污，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黎童看着那翻卷的皮肉，小脸皱成一团，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疼痛。他笨拙地试图用布条去包扎，但阿毛的脖颈太粗壮，伤口太大，他拿点布片根本无济于事。

他有些沮丧地停下了动作。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阿毛巨大的身躯随着痛苦呼吸而缓慢起伏的轮廓。那起伏蕴含着一种沉重却坚韧的生命韵律…沉重…坚韧…如同…

黎童猛地想起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闭目凝神，意念沉入丹田气海。那点微弱却已能流转的暖流缓缓升起。

就在意念触及那暖流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攫住了他！透过指尖与阿毛粗糙皮毛的接触，他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体内那股磅礴浩瀚、却因重伤而无比紊乱、如同狂暴岩浆般横冲直撞的生命气血之力！

这股力量如此狂暴、如此混乱，却又如此…真实！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与他意念中那点微弱温顺的暖流，形成了天壤之别！

就在这感知到的刹那，隐藏在他贴身衣襟内的那本《沧溟剑经》总纲，仿佛被无形的气机引动！书页上那片由凌厉墨痕构成的“怒海狂涛”图景，骤然在他紧闭的意识之海中再次闪现！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剑意冲击！

图卷中，那翻涌的滔天巨浪、咆哮的深海潜流、澎湃的潮汐之力…所有的磅礴、深邃、狂暴与力量运转的轨迹，似乎都与他指尖感知到的阿毛体内那混乱狂暴的生命气血之力…隐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的共鸣！

深海…巨兽… 狂澜…气血…

一种极其模糊、却又直指力量本源的直觉，如同黑暗中第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劈开了黎童被仇恨和恐惧笼罩的心神！仿佛有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被推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