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天光已透进窗棂,宫人正轻手轻脚地收走冰榻旁的铜盆,水面浮着薄薄一层霜花。指尖触到枕下,冰匣仍在,边缘微凉,内里贡果残渣与染黑的泉水未动分毫。
他们没敢动它。
我撑起身子,肋骨深处仍有一股滞涩的冷意,像锈住的锁链卡在经络之间。昨夜钟声三响后的抽搐尚未完全退去,双腿发僵,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宫人欲扶,我抬手止住。
“备轿,去金銮殿。”
“驸马寒症未愈,陛下许您缓朝一日……”
“正因为未愈,才不能缓。”我扣紧外袍,将冰匣贴身藏入怀中,“有人等不及要定我的罪,我若不来,倒像是心虚了。”
轿辇行至宫门,六部官员已在丹墀下聚齐,礼部尚书立于前列,玄色官袍纹丝不乱,目光扫来时如刀锋掠过。他身后几人低声议论,手中奏折叠得整齐,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一步步踏上台阶,足底踏在青石上,每一步都压着体内残存的寒流前行。
金銮殿内,皇帝端坐龙椅,神色莫测。钟漏滴答,殿中寂静如渊。
礼部尚书出列,声音沉稳:“启禀陛下,驸马昨夜擅闯户部账房,取走账册一页,更于偏殿焚毁关键凭证,此乃毁证灭供、欺君罔上之罪,请即刻革职查办!”
话音落,六部官员纷纷附议,声浪迭起。
我站在丹陛之下,听着那一句句“大逆不道”“居心叵测”,只觉喉间泛起一丝腥甜。但我没有低头,反而缓缓从袖中取出那页烧焦的残纸。
火痕蜿蜒,如枯藤攀过纸面,唯中间一行字迹尚存——“火髓草,月供百斤,支用于公主殿”。
“诸位说我在焚账?”我将残页高举,“那我问一句——这账,是谁造的?”
无人应声。
我目光直指礼部尚书:“大人可知,‘火髓草’三字所用笔墨,出自西域狼毫?此笔质地硬挺,吸墨极重,笔锋带钩,寻常户部书吏,根本不用此物。”
我顿了顿,声音清冷:“边关密报送抵京师,方由通政司专人执此笔誊录。而户部日常账目,皆以江南柔毫登记,墨色匀淡,绝无这般粗厉走势。这一页账,是假的。”
礼部尚书冷笑:“你病体缠身,眼神昏聩,竟拿笔锋说事?莫不是连墨迹都能看出毒来了?”
“我不但看得出笔迹,还能闻得出毒。”我忽然抬手,一道寒光自指尖疾射而出。
冰针破空,钉入他手中奏折封面,正中“臣谨奏”三字之间。针尖刺破墨痕,一点极淡的红晕自纸面渗开,如同血珠初绽。
满殿哗然。
我盯着他:“大人如此急切弹劾于我,连奏章都来不及换新墨?这纸上写的,可是掺了鹤顶红的毒墨?若非心虚,何须以毒字诬人?”
他猛地后退半步,手一抖,奏折险些落地。
“荒谬!”他强自镇定,“区区一枚冰针,就想污蔑朝廷重臣用毒?你这是垂死反扑!”
“是不是反扑,一验便知。”我转向御座,“臣请召太医院正,当场验墨。若此墨无毒,我愿认毁证之罪,削籍为民,永不得入朝。但若有毒——”我目光如刃,“请陛下问问他,为何要用毒墨写弹劾奏章?是要毒死这纸上所列的罪名,还是……想让读它的人,也跟着断气?”
殿中死寂。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传太医院正。”
礼部尚书脸色微变,却仍昂首而立:“陛下明鉴,此女寒毒入脑,言行颠倒,妄图以邪术惑众。毒墨之说,纯属构陷!臣所呈奏章,皆由礼部文书照例誊抄,绝无异样!”
“既无异样,何必惧验?”我冷笑,“大人若真清白,不如亲手将这奏折交给太医院正?亲手递过去,当面看着他验——如何?”
他嘴唇抿成一线,没有动。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昨夜你在户部账房,亲口对我说‘见不到明日朝阳’。可今日朝阳已升,站在这里等你倒台的,偏偏是我。”
他瞳孔一缩。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太医院正捧着银盘步入,盘中置有验毒银针、试纸与小刀。
我退后半步,将残页与钉着冰针的奏折并列置于案上。
太医院正躬身行礼,随即取刀轻刮奏折墨迹,粉末落入瓷碗,加水调匀后浸入试纸。片刻后,试纸边缘泛起淡淡紫斑。
他抬头,声音平稳:“墨中确含微量鹤顶红,虽不足致死,但长期接触或吸入墨尘者,易生咳血、呕逆之症,属慢性毒物。”
殿内一片死寂。
礼部尚书猛然上前,一把打翻瓷碗:“胡言乱语!这分明是她事先做好的局!你们都被她骗了!”
“骗?”我冷冷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何偏偏是你这份奏折有毒?为何你要用西域狼毫伪造账目?为何火髓草每月百斤,名义上供给公主殿,实则从未入库?你在替谁遮掩?又在怕什么被查出来?”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话。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了下来,沉声道:“尚书,你还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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