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71章 寂静回声

“回声”发送的流光在平板屏幕上不知疲倦地循环流转，莫比乌斯环如同一个永恒的符号，将求救的信息一遍遍掷入虚无的电波海洋。那微弱的光芒，是这死寂地下室里唯一动态的光源，映照着两张写满疲惫与期盼的脸。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屏幕上跳动的发送次数计数，冰冷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117…118…119…

没有回应。

只有发送。无尽的、单向的发送。

仿佛他们的求救只是一颗投入无边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希望，如同屏幕上的流光，在一次次的循环中，被缓慢而残酷地消磨。

林晚依旧紧紧握着那枚再无动静的“鸦羽”，裂纹深刻，冰冷彻骨。她时不时低头看看它，又抬头望向屏幕，掌心被金属的棱角硌出深红的印痕，却毫无所觉。

苏婉靠在控制台边，眼神从最初的期盼逐渐变得焦躁，最终沉淀为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备用频道和监听频率，试图捕捉一丝一毫来自外界的反馈，但除了“回声”系统自身发出的微弱信号，周围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能量在下降。”苏婉的声音干涩，指着平板屏幕角落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色能量条，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这个旧平板的电池撑不了多久了。‘回声’发送本身也在急速耗电。”

最多再支撑半个小时，或许更短。然后，一切将重归黑暗和寂静。

而医疗床上，沈砚的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定，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昏迷中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像一个精致却易碎的琉璃器皿，全靠意志力和一点点药物维系着，随时可能彻底破碎。

林晚的心随着那能量条的每一次微弱闪烁而下沉。她甚至不敢想象电量耗尽的那一刻。

就在能量条即将彻底见底，屏幕光芒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仿佛风中残烛时——

滋滋…滋…

一直沉寂的、用于接收公共频道噪音的备用扬声器里，突然极其短暂地窜过一丝异常的信号音！

非常非常微弱，一闪即逝，几乎被系统的电流噪音完全掩盖！

但苏婉如同触电般猛地坐直了身体！林晚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什么？！

两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扬声器，试图从一片白噪音中再次捕捉到那丝异常。

然而，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一丝异响，仿佛只是错觉。

就在失望再次攫住心脏之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敲击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像是有人用手指，极其谨慎地，在麦克风上轻轻敲了一下。

紧接着，停顿了两秒。

嗒…嗒…

又是两下，节奏平稳，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

不是摩斯码，更像是某种…试探性的接触信号！

苏婉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几乎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颤抖着调整着接收频率和增益！

“有回应！是人为信号！有人在尝试接触！”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平板电脑屏幕上，那不断循环的“回声”发送流光，猛地停顿了一下！

【“回声”信号被外部节点捕捉！】 【正在验证节点身份…】

验证进度条出现，极其缓慢地向前爬行！

百分之十…二十…

每一个百分点的跳动都牵动着两人的呼吸！

突然，进度条猛地加速，瞬间冲到底！

【验证通过！节点身份确认：“影刹”！】 【“回声”接收确认！】 【信息解密中…】 【解密完成！】

屏幕上，林晚录制的那段求助语音被完整地播放了出来：

“这里是‘曙光’。‘寒鸦’生命体征稳定，但急需医疗支援。坐标：[坐标信息]…”

播放完毕的瞬间，一行新的文字迅速弹出：

【回复讯息已接收（加密文本）。解码如下：】 【收到。坚持。路障已清。 EtA 90分钟。】

EtA 90分钟！

90分钟！

“影刹”收到了！他\/她清楚了情况！并且正在赶来！预计一个半小时！

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冲垮的狂喜和 relief ( relief ( relief (宽慰) )瞬间席卷了林晚和苏婉！两人几乎同时瘫软下去，苏婉重重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林晚则捂住脸，泪水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成功了！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几乎在信息显示完毕的下一秒，平板电脑屏幕猛地暗了下去。最后一点电量耗尽，“回声”系统自动关闭，进入了彻底的沉睡。

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重新被昏暗的应急灯光笼罩。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绝望。

希望如同种子，已经在心底破土而出。

90分钟。他们只需要再坚持90分钟。

然而，这90分钟，注定不会平静。

几分钟后，负责监控外部隐蔽摄像头的屏幕，突然无声地亮起了一个红色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多个移动热源接近！方位：东南，距离：500米，速度：快速！】 【警告：热源特征分析：人类，携带金属物体（疑似武器）！数量：6！】 【警告：非友好识别信号！】

有人来了！不是“影刹”！是敌人！

而且已经非常近了！显然是冲着这个安全屋来的！

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怎么这么快？！”苏婉脸色剧变，猛地跳起，扑到防御系统控制界面，“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坐标泄露了？！”

林晚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是那个神秘的电子音？还是“夜枭”通过其他方式追踪到了“回声”的信号源？

“启动一级防御！封锁所有入口！”苏婉的声音急促而冷静，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

厚重的金属闸门落下声从入口通道传来，内部通风系统也切换为内循环模式。

但她们都知道，这个安全屋并非坚不可摧。一旦被定位，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撑过90分钟！”苏婉检查着仅剩的武器——一把匕首，一把手枪（子弹寥寥无几），眼神决绝。

林晚看着屏幕上那几个不断逼近的红点，又看向医疗床上毫无知觉的沈砚，心脏因恐惧而狂跳，但一种更强大的决心也随之涌现。

她走到沈砚床边，蹲下身，再次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这一次，换我们守护你。”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婉看了她一眼，重重地点了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外部，那些热源已经抵达了安全屋外围，似乎在谨慎地探查。监控画面显示，那是六个穿着全套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人员，动作专业而警惕。

他们开始尝试破解入口的伪装和第一道电子锁。

进度缓慢，但坚定。

内部，苏婉紧张地监控着他们的破解进度，计算着时间。林晚则守在沈砚身边，握着他的手，目光不时担忧地扫向入口方向。

70分钟… 60分钟… 50分钟…

外面的破解似乎遇到了困难，进度停滞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方法，继续推进。

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突然！

一直沉寂的、“鸦羽”曾经连接过的那个特殊通讯频道指示灯，又疯狂地闪烁了一下！

但没有声音传来，只有一行代码自动弹出在屏幕上：

【外部指令强行切入（协议：未知）。】 【指令内容：音频流播放。】

不等苏婉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经过严重干扰、断断续续、却依旧能听出是之前那个电子音的声音，猛地从扬声器里炸响！

“…棋差一着啊…‘寒鸦’…” 声音扭曲，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的兴奋和… …剧烈的咳嗽和喘气声？仿佛说话者也身受重伤？

“…没想到…你还藏着…‘回声’…” “…但…还是…我更快…” 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痛苦，却更加狰狞。 “…你的人…来不了那么快了…” “…我送了份‘大礼’…给他们…” “…现在…” 电子音猛地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 “…游戏结束！” 砰！砰！砰！

扬声器里突然传来巨大的、显然是发生在通讯另一端的枪声和爆炸声！以及那个电子音最后一声扭曲的、戛然而止的惨叫！

通讯瞬间中断！

只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和…

…屏幕上，外部那几个正在破解入口的热源信号，在同一时间…全部消失了。

不是离开。

是彻底、无声无息地…湮灭。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从世界上抹去。

地下室里，林晚和苏婉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发生了什么？！

那个电子音怎么了？谁开的枪？谁引爆了什么？

那些刚刚还威胁在侧的热源…怎么突然就…全灭了？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比面对明确的敌人更加令人心悸！

然而，祸不单行。

几乎在那几个热源信号消失的同一秒！

医疗床上，沈砚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生命曲线疯狂乱跳，数值急剧下跌！

“沈砚！”林晚的尖叫和苏婉的惊呼同时响起！

苏婉扑过去检查情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好！是急性排斥反应？！或者…是远处那个他受到了致命波及？！生命链接产生了连锁反应？！”

沈砚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断续，嘴角溢出带血的泡沫，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肾上腺素！快！”苏婉嘶吼着，手忙脚乱地去取急救药。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如同海啸将她淹没。她死死抓着沈砚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一遍遍地呼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这彻底的混乱和绝望中——

她一直握着的、沈砚的那只手上，他冰冷的手指，忽然极其微弱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了她一下。

力度轻得几乎无法察觉。

却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林晚混乱的脑海。

一个画面猛地闪现——他笔记本上那幅雨中的窗口，那句【等她】。

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抓住——他不能死！他答应过要活下去！他还在等！

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量，林晚猛地抬起头，对着慌乱中的苏婉，声音嘶哑却异常镇定地喊道：

“苏婉！地图！给他看地图！”

苏婉一愣，不明所以。

“黑松林场！东郊！给他看！”林晚几乎是在命令，眼神亮得骇人，“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哪里还有希望！”

苏婉虽然不解，但在这种绝境下，任何可能都是稻草！她立刻扑到控制台，飞快地调出电子地图，将东郊黑松林场的区域放大到最大，然后举着屏幕，冲到床边，几乎将屏幕怼到沈砚眼前！

“沈砚！看！黑松林场！东郊！哪里？！告诉我哪里？！”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疯狂。

沈砚涣散的、即将失去焦距的瞳孔，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落在那片熟悉的、布满等高线的绿色地图上。

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停止。

然而。

他的目光，却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地图上某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点——那是一片位于峡谷深处、没有任何标识、几乎被绿色完全覆盖的区域。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林晚将耳朵几乎贴到他的唇边。

只听他用最后一丝游息，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鸦巢…………”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心电监护仪上，心跳曲线…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刺耳的平板音警报，如同最终审判，响彻死寂的地下室。

【警告：生命体征消失。】 【警告：连接永久中断。】

林晚呆呆地跪在床边，看着那条直线，看着沈砚再无生息的苍白脸庞。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冰冷的警报音。

和她掌心。

那枚同样冰冷死寂的。

“鸦羽”。

最后一丝裂纹中。

仿佛闪过一抹。

血色的。

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