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32章 伤口、故事与指尖的温度

晨光彻底铺满了狭小的阁楼。水龙头被林晚关上，水流声止息，只剩下窗外的市井声隐隐透入。

沈砚还僵立在原地，耳根的红晕像被晨光钉住，久久未褪。那句“挺像的”和桌面上摊开的素描，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连伤口的钝痛都暂时被一种陌生的窘迫感压了下去。

林晚背对着他，在水池边冲洗阿阮的碗。水流冲过碗壁，发出哗哗的声响，也冲淡了她脸上悄然腾起的热意。她定了定神，甩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

沈砚几乎是立刻垂下眼帘，掩饰性地伸手去拿自己放在窗台上的空碗，动作有些急促。

“放着吧。”林晚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润，带着点不容置疑，“伤员就老实待着。”

沈砚的动作顿住，手指离碗沿还有几寸。他抬眼，撞上林晚看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微光，仿佛刚才那点涟漪从未出现过。可沈砚分明觉得，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伤的是肩膀和手，不是腿。”他低声反驳，语气却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知道你能耐。”林晚走过去，很自然地越过他，拿起他的空碗，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僵在半空的手背。那触感温热而短暂，像羽毛扫过冰面，却让沈砚的手背肌肤瞬间绷紧。

林晚似乎毫无所觉，端着碗走向水池。“能者多劳？”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麻烦能者沈先生，帮我把那盆绿萝搬到窗台外面晒晒？这几天阴着，它都蔫了。”她指了指窗台上那盆油绿的生命。

沈砚：“……”

他看看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又看看需要双手搬动的花盆，再看向林晚纤细却不容置疑的背影。最终，他抿紧了唇，认命地、用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花盆，把它往窗沿更敞亮的地方推了推。动作笨拙又带着点赌气似的认真。

阿阮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怀表，看看哥哥别扭地推花盆，又看看林姐姐抿着嘴笑的样子，大眼睛眨巴眨巴，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哥哥笨笨！”她脆生生地喊。

沈砚动作一僵，耳根刚退下去的红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林晚终于忍不住，肩膀微微抖动，低低的笑声逸出唇边，像清泉撞响了小石子。

这笑声像有魔力，瞬间驱散了沈砚最后那点窘迫。他侧过头，看着林晚弯起的眉眼和颊边浅浅的笑涡，紧绷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暖了几分，落在他微扬的唇角上。

阁楼里的空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流动起来，带着粥米的余温、阳光的味道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轻松。

林晚洗好碗，擦干手。目光扫过沈砚僵硬的右肩和左手的纱布，那份沉甸甸的关切又涌了上来。“手…还疼得厉害吗？”她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沈砚下意识想把左手藏到身后，却被林晚的目光钉住。他摇摇头：“还好。”

“我看看。”林晚的语气很自然，带着点教师检查学生作业般的理所当然。她伸出手，却不是命令，而是带着询问的意味，悬停在裹着纱布的手背上方。

沈砚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纱布下是油星烫出的红肿，算不上什么重伤，却因为他刻意的忽视和连日的奔波，边缘有些发红，隐隐透着灼痛。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慢慢把左手伸了过去，摊开在她面前。

晨光下，那块纱布显得格外刺眼。

林晚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的结。动作很轻，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他手背完好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每一次触碰都像细小的电流，让沈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

纱布揭开，暴露出手背上一片明显的红肿，边缘有些地方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皮肤紧绷发亮。看起来比昨天更严重了些。

林晚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还说没事？”她抬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责备和担忧毫不掩饰，“昨天就不该让你碰水。”

沈砚被她瞪得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声音闷闷的：“…习惯了。”

“习惯忍着疼？”林晚没好气地呛回去。她转身从带来的小医药包里翻出烫伤膏和干净的纱布。“坐好。”她命令道。

沈砚依言在藤椅上坐下。林晚拖过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她拧开药膏，一股清凉的药味弥散开。她用棉签蘸了乳白色的药膏，动作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他红肿的手背上。

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沈砚身体本能地一颤，手背肌肉瞬间绷紧。

“疼？”林晚立刻停住动作，抬眼看他。

“没。”沈砚飞快地否认，声音有点硬。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他。

林晚没戳穿他，只是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涂抹的动作更加缓慢、小心。她的指尖捏着棉签，稳定而专注。清凉的药膏一层层覆盖上去，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确实被压下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清凉。

沈砚垂着眼，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看着她白皙的指尖捏着棉签，在自己粗糙的手背上轻柔地移动。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古瓷，而不是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烫伤。

阁楼里很安静。阿阮不知何时又趴在小桌子上，拿着沈砚的铅笔，在废纸上涂涂画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林晚的发顶，给她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里只有药膏的清凉气息，和她极轻的呼吸声。

沈砚紧绷的身体，在这份专注的静谧和指尖传来的、带着凉意的温柔中，一点点放松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隔着棉签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属于她的温度。那温度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这伤…怎么弄的？”林晚低着头，忽然轻声问。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的思绪被拉回那个混乱的菜市场下午。油腻的摊位，拥挤的人潮，那个故意撞向林晚的、眼神浑浊的身影，飞溅的滚烫油星…“菜市场，”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有人…撞了你。”

林晚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是更深的震动。她记得那个混乱的瞬间，记得自己被撞得一个趔趄，但当时只觉得是意外拥挤，根本没注意到飞溅的油星，更没想到他会…

是为了护住她？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进心口，比药膏的清凉更鲜明地熨烫着她的心房。她看着眼前男人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手背上这片因她而起的灼伤，喉咙有些发紧。

“傻子…”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带着心疼的叹息。

她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给他上药，动作却比刚才更轻柔了几分。指尖的力道放得更缓，仿佛生怕再弄疼他一分。

清凉的药膏覆盖了整片红肿。林晚放下棉签，拿起干净的纱布，小心地覆盖上去，然后一圈圈缠绕。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他的手腕、指节。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沈砚安静地任由她包扎。他看着她灵巧的手指翻飞，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在晨光里柔和得不可思议。手腕和指节上残留的、属于她的微凉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藤椅的破旧感，阁楼的狭小，窗外嘈杂的市井声…似乎都远去了。只有她指尖缠绕纱布的细微声响，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清香的气息，清晰地萦绕在鼻端。

纱布缠好，打上结。林晚抬起头：“好了。这几天别碰水，也别再用力了。”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叮嘱。

“嗯。”沈砚应了一声，看着自己手上包裹整齐的纱布，又看看她。晨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林姐姐，哥哥！”阿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微妙的静谧。她举着画纸跑过来，献宝似的，“看！我画了哥哥和林姐姐！”

稚嫩的画纸上，是两个火柴棍似的小人。一个高高大大，头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代表纱布的线条（沈砚的左手和右肩都被她用波浪线标了出来）。另一个稍微矮一点，扎着辫子（代表林晚）。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旁边画着一盆巨大的、叶子繁茂的绿萝。

“这是哥哥，这是林姐姐！这是绿萝宝宝！”阿阮指着画，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你们在保护绿萝宝宝！”

童稚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手拉手…保护绿萝宝宝…

林晚看着那幅画，再看看眼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她蹲下身，摸了摸阿阮的头：“阿阮画得真好。”声音有些微哑。

沈砚的目光也落在画纸上那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上，又缓缓移到林晚温柔的侧脸上。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发梢，也落在他包裹着纱布的左手上。那纱布下，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缠绕时的微凉触感和小心翼翼的温柔。

阁楼里弥漫着药膏的清凉、阳光的暖意，还有阿阮画笔下，那份简单却直击人心的、关于守护的想象。沈砚那只被重新包裹好的手，安静地搁在膝上，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挥之不去的、带着凉意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