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26章 晨光、菜市与阁楼烟火

阁楼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旧钟，缓慢而安稳地走着。清晨的阳光准时穿过小小的窗户，唤醒窗台上绿得发亮的叶子。怀表的“嗒嗒”声，成了阿阮最安心的背景音，她总爱把它放在小枕头边，听着那细碎的声响入眠，又在它温柔的“呼唤”中醒来。

“锅锅！表表在说早安！”阿阮揉着眼睛，抱着怀表跑到正在窗边活动左臂的沈砚身边，小脸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沈砚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妹妹红扑扑的脸蛋，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他接过怀表，指尖拂过冰凉的铜壳：“嗯，它在说，阿阮该洗漱吃早饭了。”

楼下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响和米粥的清香。林晚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挽着袖子，几缕发丝被水汽沾湿贴在额角：“阿阮，来洗脸刷牙了。沈砚，粥快好了。”

“姐姐早！”阿阮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向林晚。

“早。”沈砚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林晚忙碌的身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种有人准备好早餐，有人喊着阿阮起床的日子，陌生得让他心头发烫，又珍贵得让他小心翼翼。

早餐依旧是简单的白粥、咸菜，还有一个周师傅早上买回来的水煮蛋。四人围坐在小桌旁，阳光斜斜地洒在桌面，空气里是食物最朴素的香气。

“林老师，”周师傅放下碗，擦了擦嘴，“铺子里今天活儿多，中午可能顾不上做饭了。要不…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小徒弟去买点熟食？”

林晚还没开口，沈砚却放下了勺子，看向林晚：“…家里…没菜了？”他指的是阁楼角落那个小小的、几乎空了的菜篮子。

“嗯，昨天就差不多了。”林晚点头，“正好，待会儿我去趟菜市场买点。阿阮想吃什么？”她转向小女孩。

阿阮咬着勺子，大眼睛亮晶晶的：“想吃…姐姐做的番茄鸡蛋面！”

“好，那就买番茄和鸡蛋。”林晚笑着应下。

“我…跟你一起去。”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桌边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

周师傅惊讶地看向他：“沈老弟，你这伤…”

“好得差不多了。”沈砚活动了一下左臂，又小心地动了动右肩，“走路…没问题。”他看向林晚，眼神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巷子人多…不安全。”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他在担心她。这份担心，不再仅仅是基于盟友的责任，更像是…一种出自本能的在意。

林晚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她看着沈砚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刻意挺直的背脊，知道他是在逞强，但那份笨拙的保护欲却让她无法拒绝。

“…好。”她点点头，声音放柔了些，“那你走慢点，别逞强。”

阿阮立刻举手：“阿阮也想去！”

“菜市场人多，乱糟糟的，阿阮在家跟绿萝玩，等姐姐回来给你煮面，好不好？”林晚摸摸她的头。

阿阮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头：“好！阿阮帮周爷爷看铺子！”

***

城东的早市喧嚣而充满活力。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摊位，新鲜的蔬菜带着泥土的气息，活鱼在水盆里扑腾，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交响乐。

沈砚走在林晚身侧，落后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人群。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夹克，尽量掩饰着右肩的不自然，但挺拔的身形和冷峻的气质在人群中依旧有些显眼。他的左手提着那个空空的菜篮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晚则显得从容许多。她熟练地在摊位间穿梭，挑选着水灵灵的番茄，饱满的鸡蛋，又挑了一把翠绿的小油菜和几根嫩生生的黄瓜。她不时跟相熟的摊主寒暄两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个番茄怎么样？沙瓤的，煮面好。”林晚拿起一个红彤彤的番茄，侧头问沈砚。

沈砚的目光从警惕的四周收回，落在她手中的番茄上，又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你看着好就行。”他不懂这些，他的世界只有冰冷的金属和更冰冷的任务指令。

林晚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没再为难他，熟练地挑了几个放进篮子。沈砚默默地伸手接过装好的袋子，沉甸甸的，带着蔬果的新鲜气息。

“老板，油菜再便宜点嘛，你看这叶子都蔫了一点点。”林晚在另一个摊位前，笑着跟老板讲价。

“哎哟林老师，你眼光太毒了！好好好，给你算便宜点！”老板无奈地笑着降价。

沈砚站在一旁，看着她与摊主自如地交谈，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充满烟火气的生动表情。那笑容明亮而真实，仿佛能驱散这喧嚣市井里所有的阴霾。他看得有些出神，连林晚已经付完钱，将一小捆油菜递到他面前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拿着呀。”林晚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砚猛地回神，有些慌乱地接过那捆还带着水珠的青菜，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温热的指腹。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一顿。

林晚飞快地收回手，掩饰性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脸颊微热：“走吧，再买点肉丝就齐了。”

“嗯。”沈砚低低应了一声，提着菜篮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瞬间温软的触感。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刻意落后半步，而是与她并肩走着，虽然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

买完东西，菜篮子变得沉甸甸的。沈砚用左手提着，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林晚想分担一点：“我来提吧，挺重的。”

“不用。”沈砚拒绝得很干脆，甚至将篮子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固执。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不想让她受累。

林晚看着他固执的侧脸，心底泛起一丝暖意，也没再坚持。两人并肩穿过喧嚣的菜市场，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回到巷子口，修鞋摊的老张头依旧在那里。他抬起浑浊的眼，目光扫过沈砚提着沉甸甸菜篮的左手，掠过他依旧不自然的右肩，最后在林晚脸上停顿了一瞬。这一次，他没有立刻低下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又像是…警告？

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眼神冰冷如刀。林晚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异样，下意识地靠近了沈砚一点。

老张头最终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拿起锥子，用力地扎向那只破旧的皮鞋底，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

阁楼的厨房里再次飘起诱人的香气。林晚系着周师傅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动作麻利地处理食材。番茄在热油里炒出红亮的汁水，鸡蛋滑入锅中，凝成金黄的块状，再倒入煮好的面条，撒上翠绿的葱花。

沈砚坐在窗边的小椅子上，阿阮趴在他膝盖上，一起看着林晚忙碌的背影。阿阮的小鼻子一耸一耸：“好香好香！姐姐好厉害！”

沈砚的目光也追随着林晚的身影。她挽起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翻炒的动作带着一种家常的韵律美。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和专注的侧脸。油烟升腾，模糊了她部分身影，却让这画面充满了真实而温暖的烟火气。

他的心，在这锅碗瓢盆的交响和食物的香气中，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那些黑暗、血腥和沉重的秘密，仿佛被暂时隔绝在了这间小小的阁楼之外。

“面来喽！”林晚端着两碗热气腾腾、色泽诱人的番茄鸡蛋面放在小桌上。面条上盖着红艳艳的番茄和嫩黄的鸡蛋，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哇！”阿阮欢呼着爬上自己的小椅子。

沈砚也站起身，帮忙摆好筷子。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笨拙。

三人围着小桌坐下。阿阮迫不及待地拿起小勺子，吹着气，小心地吃着面条，小嘴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夸赞：“好次（好吃）！姐姐最棒！”

林晚笑着给她擦擦嘴角的汤汁：“慢点吃，别烫着。”

沈砚也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番茄的酸甜、鸡蛋的鲜香、面条的柔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家常的、熨帖人心的温暖。这味道，远比医院食堂或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他觉得踏实。

他沉默地吃着，动作不快，却吃得很认真。偶尔抬起头，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对面安静吃面的林晚。她低着头，几缕发丝垂落颊边，侧脸在热气氤氲中显得格外柔和。

“味道…怎么样？”林晚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带着点询问看向他。

沈砚的筷子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夸赞的话，最终却只挤出一个略显笨拙的：“…很好。” 他的耳根又悄悄爬上一抹红晕。

林晚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闪躲的眼神，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她没有追问，低下头继续吃面，心底却像被这碗热腾腾的面熨过一般，暖洋洋的。

阁楼里，只有阿阮满足的咀嚼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属于旧巷的市井声响。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枚黄铜怀表安静地躺在窗台的绿萝旁，秒针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嗒…嗒…”声，像在为这平凡、温暖、充满烟火气的午后时光，打着安稳的节拍。

沈砚放下空碗，目光扫过吃得正香的阿阮，又落在对面林晚沉静的眉眼上。一种深沉的、饱胀的暖意充盈着他的胸腔。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粗糙的旧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圆圈。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一刻的圆满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