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18章 晨光与素描本

林晚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血色的月光、冰冷的机械嗡鸣和沈砚苍白的脸。她几次惊醒，每次都下意识地先看向床边，确认沈砚还安稳地睡着，呼吸平稳，才又勉强阖眼。

安全屋里感受不到外界昼夜更替，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指示灯恒定的光芒，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第几次醒来时，她发现操作台前的阿哲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平板电脑还亮着屏幕，搁在腿上。雷昊则不见踪影，或许是去巡查了。

而沈砚的床边，多了一把椅子。雷昊不知何时搬过来的，还放了一个软垫。

林晚心中微暖，拄着金属管，轻轻挪到那把椅子边坐下。这样能离他近一些，也更方便照看。

沈砚似乎退烧了，额头的温度降下去不少，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死灰。睡梦中，他紧蹙的眉头也终于完全舒展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宁静柔和。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露在毯子外面的左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和虎口处有经年累月留下的薄茧，此刻无力地搭在床边。就是这只手，曾稳定地持着武器，也曾温柔地描绘裂痕生花。

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脸颊有些发烫。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量起这个安全屋。陈设简单到近乎枯燥，除了必要的设备和储物柜，几乎看不到任何个人物品。只有沈砚床头那个旧背包，似乎是他带来的唯一私人物品。

背包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里面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硬皮笔记本的一角。

是那个写满小说构思的旧笔记本。

林晚的心微微一动。她想起最初，正是瞥见这个本子上熟悉的字迹和文风，才让她对沈砚产生了最初的好奇和那丝莫名的熟悉感。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又飘回了沈砚安静的睡颜。他睡得正沉。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只是看一眼？就看看他平时都写些什么……说不定能更了解他……

这个想法带着巨大的诱惑力，也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偷看别人的**是不对的，尤其对方是沈砚。

可是……他们之间已经纠缠了太多秘密和生死，她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点。在他紧闭心门、清醒疏离的时候，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内心挣扎了片刻，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最终占据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了那个笔记本的一角，慢慢地将它从背包里抽了出来。

笔记本很旧了，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已经磨损褪色，边角有些卷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充满了时光的重量。

她屏住呼吸，回头看了一眼沈砚，他依旧沉睡，毫无察觉。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颤抖着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沈砚那熟悉而有力的字迹，写着一行日期，大约是四五年前。下面是一些零散的故事片段构思，设定光怪陆离，有星际旅行的遗孤，有古代王朝的秘辛，文笔冷峻却极具画面感，透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她一页页慢慢翻下去。大部分都是类似的小说草稿和片段，间或夹杂着一些读书笔记和零星的感悟，字里行间透出的思想深度和文学素养，时常让她感到惊艳，也让她更加困惑——一个终日与血腥和黑暗为伍的人，内心为何会藏着如此丰富而敏感的世界？

翻到后面，出现了一些近期日期的记录。文字似乎比前面更加压抑，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挣扎，甚至有几页被粗暴地划掉了，留下深深的墨痕。

她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直到她翻到崭新的一页。

动作猛地顿住，呼吸也随之停滞。

这一页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素描。

用简单的黑色墨水笔勾勒，线条却极其精准传神。

画的是她。

是她某天下午，在他那间古董店门口，弯腰喂一只流浪猫的侧影。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发丝垂落，嘴角带着一丝不自知的、温柔的笑意。连她当时穿的那件连衣裙的褶皱和脚边那只警惕又渴望的猫咪的神态，都描绘得细致入微。

画的右下角，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晨·光”。

笔触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林晚怔怔地看着那幅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两个小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悸动、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汹涌而来，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什么时候画的？他当时……就是这样看着她的吗？

所以，那个密码……那个日期……

就在她心神激荡，完全沉浸在画中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哼。

林晚吓了一跳，如同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想要合上笔记本，却因为慌乱，笔记本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回头，心脏狂跳。

沈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微微侧着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清醒无比地看着她，目光复杂难辨。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涣散和脆弱，重新变得深邃，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朦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她窥见秘密后的愕然和无声的询问。

他看见了吗？看见她偷看他的笔记本？看见她发现了那幅画？

林晚的脸瞬间烧得通红，窘迫、羞愧、还有一丝被看穿心事的慌乱，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慌忙弯腰想去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却因为脚踝不便，动作笨拙又狼狈，“它……它掉出来了……我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目光从她通红的脸颊，移到地上摊开的笔记本，那幅素描恰好暴露在灯光下。

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眸色更深了几分。

林晚终于捡起了笔记本，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安全屋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声音和阿哲平稳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而尴尬的气氛，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许久，沈砚才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进水而异常沙哑低沉，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水。”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应道：“啊？哦！水！好的！”

她慌忙将笔记本塞回他的背包，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蹦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温水，又小心地蹦回来，递给他。

递水的时候，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触到一般，动作同时顿了一下。

林晚飞快地缩回手，心跳如雷。

沈砚垂下眼眸，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喝得很慢，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林晚站在床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他。

一杯水喝完，沈砚将杯子递还给她。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不……不客气。”林晚接过杯子，声音细若蚊蚋。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的脚，”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肿起的脚踝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还好吗？”

“还好，雷昊帮我处理过了。”林晚低声回答，下意识地用裙摆遮了遮伤处。

“嗯。”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目光移开，看向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晚站在床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空气中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她偷偷抬眼觑他，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点。

她鼓起勇气，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他回答得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林晚连忙摇头，“是雷昊和阿哲救了我们。他们很厉害。”

“我知道。”沈砚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他们是最好的人选。”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个笔记本和那幅画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她很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

最终，还是沈砚再次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她，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些……都是随便写写画画的，很久没动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是在说笔记本吗？他主动提了！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却依旧望着天花板，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写得……很好。”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评价，“画得……也很好。”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砚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但林晚似乎看到，他搭在毯子外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尴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丝丝甜涩的静谧。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雷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些新的补给品。

他看到沈砚醒了，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头儿，醒了？感觉如何？”

“死不了。”沈砚回答，声音恢复了一些往常的冷感。

雷昊将东西放好，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点滴和沈砚的伤口情况：“恢复得比预期快。但还得静养。”

“外面情况怎么样？”沈砚问。

“不太妙。”雷昊的脸色凝重起来，“‘鸦群’的活动范围在扩大，攻击性很强。我们几个备用出口附近都发现了它们的踪迹。这里暂时安全，但不是长久之计。”

他又看向林晚：“林老师，你的脚伤最好也尽量不要移动。”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他们要被暂时困在这里了？

沈砚沉默了片刻，开口：“知道了。优先确保内部安全和通讯畅通，尝试联系其他可能的安全点。”

“明白。”雷昊点头，又看了一眼两人之间那古怪的气氛，没再多问，转身回到了操作台前。

经过这个小插曲，刚才那点微妙的氛围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林晚重新在椅子坐下，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笔记本里的世界，那幅温柔的素描，还有他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解释……所有这些，都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偷偷看向沈砚，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着了。但这一次，他的嘴角不再是紧绷的直线，而是非常自然地放松着。

窗外的世界依旧危险未知，他们被困在这地下深处。

但在这个瞬间，林晚的心中却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稳。

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而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