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停笔 第102章 尘光、抉择与未启的征途

周师傅那句石破天惊的“去‘巢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林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九死一生。十死无生。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心脏。刚刚脱离险境，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要主动踏入一个听起来就更加恐怖、更加未知的绝地？

巨大的恐惧本能地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想要立刻点头，答应周师傅那个“送她和孩子单独走”的提议。远离这一切，活下去，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那个依旧沉睡的男人。他苍白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仿佛所有的挣扎、痛苦和沉重的背负都暂时远离了他。可她知道，只要他醒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个名为“责任”和“复仇”的枷锁，就会再次将他牢牢捆缚，拖向深渊。

他能走吗？

他会走吗？

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她此刻选择了离开，那么余生，她将永远活在“自己抛下他独自逃生”的愧疚和悔恨里。那个雨夜他闯入她的生活，那个废弃车站里互相依偎的体温，那个码头栈桥上他最终选择留下的背影……这些画面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她的生命。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地下室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却也让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丝。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等待她答案的周师傅。老人的目光锐利而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也看透了她内心所有的挣扎。

“……我去。”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并没有消失，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却随之降临。仿佛做出了选择，反而轻松了。

周师傅对于她的答案似乎并不意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一件早已料到的事情。

“好。”他只回了这一个字，便不再多言，转身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他将剩余的药品、纱布、一点压缩食物和那瓶所剩不多的水仔细地包好，塞进那个旧帆布包。动作沉稳迅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即将前往的不是龙潭虎穴，而只是一次寻常的远足。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沉睡的沈砚，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平静又被新的担忧取代：“可是……他的伤……能经得起颠簸吗？”

周师傅头也不回，声音平静无波：“经不起也得经。留在这里，死路一条。走出去，或许还有一口气。吊着命吧，这小子……命硬。”

他的话残酷而现实。林晚沉默下去，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湿棉签再次润湿沈砚干裂的嘴唇。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醒来。

就在这时，周师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转过身，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走到床边，将那油纸包递给林晚。

“打开它。”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林晚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人的体温。她小心翼翼地剥开层层油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是一把老旧的、样式古朴的黄铜钥匙！钥匙的柄部，竟然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展翅欲飞的乌鸦图案！那乌鸦的眼睛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宝石镶嵌而成，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诡异的光芒！

这把钥匙……和沈砚那把铜钱钥匙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神秘和不祥的气息！

“这是……？”林晚的声音带着惊疑。

“‘巢穴’外围一处废弃气象站的钥匙。”周师傅的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很多年前……‘守夜人’还在活动时，那里是一个中转站。里面……或许还留着一些能用的老东西，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陷阱。”

他将钥匙放入林晚手中，铜质的冰冷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收好。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走散了，或者我出了意外……你拿着这把钥匙，或许……能在那气象站里找到一线生机，或者……至少能躲一阵子。”周师傅的目光极其严肃地看着她，“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轻易靠近那里。那地方……邪性。”

林晚的手微微颤抖着，紧紧握住了那把沉重的乌鸦钥匙。它仿佛有千钧重，承载着未知的希望和巨大的危险。

“我……我知道了。”她用力点头，将钥匙小心地贴身收好。

周师傅不再多说，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将帆布包背好，又检查了一下沈砚的输液情况，药液已经所剩无几。

“准备一下。等他这袋药输完，我们就动身。”周师傅的声音打破了地下室的沉寂。

林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终于……要来了吗？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地下空间，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帮着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将阿阮叫醒，帮她整理好衣服，将最后一点食物和水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输液袋里的液面越来越低。

当最后一滴药液汇入导管，周师傅利落地拔掉了针头，用棉签按压住针孔。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

沈砚在拔针的刺痛下微微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眼睫再次颤动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睡去，而是极其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比起之前的涣散和迷茫，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有了焦点。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落在了床边的林晚和周师傅身上。

“……周……叔？”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带着确认的意味。

“嗯。”周师傅应了一声，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感觉怎么样？”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花了几秒钟来凝聚精神和力气，然后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立刻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死不了。”他最终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但语气里少了些冰冷，多了些疲惫的真实感。

他的目光转向林晚，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担忧的神情，眼神复杂地波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抿了抿苍白的嘴唇。

“我们得走了。”周师傅没有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凝重，“城里待不住了。‘乌鸦’动了真格，所有出口都被锁死。‘蛇口’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

沈砚的眉头瞬间锁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属于“寒鸦”的警惕和冷静似乎瞬间回归了不少：“……去哪？”

周师傅沉默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巢穴’。”

这两个字如同带有魔力，让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巢穴？”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可怕的禁忌词汇，“为什么？那里……”

“因为那本名册丢了。”周师傅打断他，语气冰冷而残酷，直接撕开了最血淋淋的现实，“‘乌鸦’认为你带着名册要去‘巢穴’召集旧部。我们现在是砧板上的肉，留在城里只有被乱刀分尸的下场。去‘巢穴’，是死中求活，也是目前唯一能暂时跳出他们包围圈的路。”

名册……丢了？

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空茫，仿佛无法消化这个毁灭性的消息。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胸口，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裂痕，那是一种信念被彻底击碎后的茫然和无措。

林晚看着他那副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很快，那裂痕就被一种更加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绝望所覆盖。沈砚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里面已经只剩下死寂的平静和一种认命般的决绝。

“……明白了。”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不再看周师傅，而是将目光转向林晚，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愧疚，有担忧，有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托付。

他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林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

沈砚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指尖在她腕间那个之前被他掐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引着她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放在了他腰间——那把战术匕首的刀柄上。

“拿着。”他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这次……跟紧我。”

林晚的手触碰着那冰冷坚硬的刀柄，感受着他指尖那一点微弱的颤抖和惊人的凉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或解释的话，只是用这个动作，将这个最直接的防身武器交给她，也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和嘱托，无声地传递。

周师傅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沈砚松开手，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接。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师傅，眼神重新变得冷硬：“……怎么走？”

周师傅站起身，走到墙边，摸索着按下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

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地下室最里面那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泥土味的空气从通道里涌出。

“这条暗道，很多年没走过了。通到哪里，我也记不太清，但方向大概是往城外的。”周师傅的声音在通道口显得有些空洞，“走吧。路还长。”

他率先弯下腰，钻进了那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林晚搀扶起依旧虚弱不堪的沈砚。他的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冰冷而沉重，但这一次，他努力配合着她的步伐。

阿阮紧紧抓着林晚的衣角。

三人跟在周师傅身后，依次钻入了那条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狭窄暗道。

身后的墙壁缓缓合拢，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被彻底切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降临。

只有前方周师傅手中那盏微弱的手电光芒，和彼此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指引着这条未启的、吉凶未卜的征途。

而林晚的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腰间那把冰冷的匕首，仿佛握着黑暗中唯一的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