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铁佛寺的大雄宝殿，此刻沉得能拧出水来。夕阳的余晖斜斜刺穿高窗，像几柄烧红的钝刀，蛮横地劈开殿内氤氲的香火烟霭，最终狠狠剁在中央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上。桌面，一方叠得齐整、却压不住字里行间锐气的《铁佛寺寺产兴利疏议》摊开着，墨迹犹新。旁边，一部摊开的《金刚经》遭了无妄之灾，几处朱砂红批晕染开来，恰如溅落的血斑，刺眼地玷污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经文。
陆九章就站在桌旁，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裹着他那不算魁梧却异常挺拔的身形。他指尖还捏着那支饱蘸朱砂的硬毫笔，笔锋如刀，刚在疏议上圈下\"佛塔精舍改建仓库\"、\"后山药田佃与药农\"几处字眼，鲜红刺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他此行明为协助整改兴利寺产，实则是借彻查之机，深入探查铁佛寺与九幽盟、乃至朝廷黑手勾结的蛛丝马迹。玉无瑕手中的残页，冷千绝暧昧的警示，都指向这座千年古刹深处隐藏的污秽。
\"澄观大师，法空师兄，诸位大德，\"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撞在殿内巨大的木柱和肃穆的佛像金身上，激起细微的回响，\"铁佛千年古刹，家底厚实是不假，可这'家底'，不能是死水一潭，得让它流转起来！佛塔空置，风吹雨打，那是实打实的损耗！若改成仓储之用，或佃给药田予可信药农，所得银钱便足以填补日常维护窟窿！此乃'流转生利'之道！更重要的是，唯有彻查寺产明细，才能让那些借'匿名功德'之名行贪腐之实的蛀虫无所遁形！\"
他语速不快，吐出的字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算盘珠子碰撞般的脆响和节奏感。说话间，他目光锐利如扫描账簿，不动声色地扫过供桌对面每一个人的细微反应。他的左手一直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捻动，仿佛在虚空中拨动着无形的算珠，一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内力波动以其为中心，如同水纹般悄然扩散，感知着大殿内每一处不协调的\"气\"的流动。就在刚才戒嗔气息剧烈波动时，他敏锐地捕捉到殿内一根蟠龙金柱上某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厚重沉稳气息格格不入的\"空悬\"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虚附其上。
澄观大师垂眸端坐，手里捻动着一串磨得油光水亮的星月菩提念珠，颗颗圆润，此刻那串珠却在一颗刻着\"布施\"二字的菩提子上停滞不动。老僧面容古井无波，眼睑低垂，仿佛入定。
紧挨着澄观下首，坐着法严禅师座下那位以性烈如火、面黑如铁着称的旧部——戒嗔和尚。他因先前私会九幽盟使者，被许诺\"助其成为铁佛寺方丈\"而心生贪念，暗中传递地宫情报，此刻心中正自虚浮。他一身半旧的灰布僧衣，身形精悍，此刻正伸出一根粗短黝黑的手指，用那异常厚硬、带着黄垢的指甲，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刮擦着疏议上\"考核\"几个字。指甲刮过坚韧的宣纸，发出\"嚓嚓\"的轻响，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那质地颜色，竟与不久前在藏经阁那处隐秘暗道里发现的木屑一般无二。他嘴角向下撇着，扯出一道深刻的、充满戾气的纹路，喉头滚动，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闷烧，对陆九章那句\"让蛀虫无所遁形\"反应尤为激烈。
殿门之外，光影切割，气氛更是剑拔弩张。支持陆九章借整改深查隐患的法空和尚，僧袍微敞，露出精壮的前胸，手中一条齐眉熟铜棍拄地，渊渟岳峙。他对面，七八个身披半旧袈裟、手持戒刀禅杖的武僧，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法空，周身气血鼓荡，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夕阳将他们的兵刃影子长长地投在殿前青石板上，戒刀的狭长阴影与禅杖的浑圆影子交错、重叠、撕扯，竟诡异地在地上拼凑出硕大而扭曲的\"利\"与\"义\"二字，无声诉说着不可调和的冲突。
陆九章的话音刚落，戒嗔刮擦纸面的动作猛地一顿。
\"流转？损耗？彻查？\"戒嗔猛地抬起头，那张黑脸上肌肉虬结，眼中血丝密布，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砂纸摩擦生铁，尖利得刺破殿内压抑的寂静，\"陆九章！你满口算计！佛塔乃清净庄严之地，岂容俗物沾染？药田是僧众亲手耕作、供奉三宝的福田，岂能交予外人？你这哪是流转？分明是假借整改之名，行倾轧排挤之实！是要把铁佛寺的水搅浑，好让你们朝廷的人更方便插手，把这千年古刹变成你们官场倾轧的后花园！\"
他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掌拍在紫檀供桌上！\"嘭\"一声巨响，震得供桌嗡嗡作响，连带着桌面上那部染血的《金刚经》都跳了一跳。他情绪激动，手臂猛地向前一抡，似乎想去抓那疏议，动作幅度过大，宽大的僧袖猛地带倒了桌角一个沉重的青铜香炉！
\"哐当！\"
香炉倾倒，香灰弥漫，炉身重重砸在供桌边缘！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震动，让本就沉重的紫檀供桌猛地一颤！桌面上，那本摊开的《金刚经》和几份散放的文书被震得滑落。更关键的是，供桌靠近蟠龙金柱一侧的暗格机关，竟在此剧烈震动下\"咔哒\"一声弹开！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那重逾千斤的紫檀供桌，失去了一条腿的稳定支撑，重心骤然偏移，竟轰然向一侧倾斜、翻倒！桌面连同上面的烛台、疏议、倾倒的香炉，稀里哗啦倒扣倾覆，砸在地上，发出一片狼藉的巨响！
暗格之中，原本被严密封存的地面上，赫然露出几页被压得有些褶皱、墨迹却清晰无比的纸笺！
\"啊！\"离得近的一个中年执事僧失声惊呼，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几页纸，\"那...那是...\"
澄观大师捻动念珠的手第一次彻底僵住，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地上。法空和尚脸色骤变，一步抢入殿内。就连殿外那些剑拔弩张的武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气势一滞，纷纷探头张望。
那几页纸抬头赫然是几个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墨字——《丙辰年铁佛香火功德秘账》！其中一行小字尤为刺眼：\"匿名功德皆入'菩提秘库'\"。更令人心惊的是，账页一角，赫然盖着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暗红色印章痕迹，其纹路竟与朝廷\"丙字库\"的官印有几分诡秘的相似！
戒嗔看到那秘账及印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混杂着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猛踏一步，似乎想将那秘账踩住或踢开，口中厉声喝道：\"什么东西！休要拿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污蔑...\"
他这一脚跺下，力道刚猛，震得地面微颤，怀中一个折叠得有些凌乱、边缘磨损的薄皮卷抄件，因他剧烈的动作，竟从僧袍内襟滑落出来，掉在散落的经书和香灰之上！上面依稀可见几行潦草的时间记录，与秘账记录赫然微妙吻合！
\"这...这不是我的！\"戒嗔脸色骤变，急忙想去抢夺。
\"匿名功德？菩提秘库？\"法空眼疾手快，已先一步俯身捡起那页秘账和掉落的抄件，目光一扫，脸色瞬间铁青，\"腊月十八，三千两？三月廿二，两千五百两？...时间...时间竟与漕银亏空事发如此吻合！\"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戒嗔，\"戒嗔！此物从你身上掉出！你作何解释！\"
戒嗔被法空凌厉的目光和质问逼得后退半步，脸上慌乱更甚，狂怒道：\"解释什么！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陆九章！对！一定是他！他早就想清理我们这些老人，好安插他的人手，方便他们上下其手！\"
他仿佛被自己的话语点燃，愈发激动，手臂胡乱挥舞着，似乎想加强说服力，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紫光莹润、宝气氤氲的紫檀佛珠随之剧烈晃动！\"慧觉师叔祖若在，绝不会容你等如此玷污佛门！\"他嘶喊着，动作幅度极大，\"不慎\"将佛珠狠狠甩脱！
\"慧觉师叔祖的法器！\"法空目眦欲裂，失声惊呼，身形如电般扑出想要挽救。
啪！哗啦——！
紫檀佛珠撞击地面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惊雷炸开！坚韧的丝线瞬间崩断，十几颗宝光流转的紫檀珠子如同被惊散的星辰，带着凄厉的呼啸四散迸射，滚落一地，发出密集而空洞的滚动声，敲打着每一个僧人的心脏。
这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巨石！
殿宇穹顶之上，那层层叠叠、积满百年尘灰的藻井深处，无数倒挂在梁椽阴影中的蝙蝠被这平地惊雷般的巨响骤然惊扰！\"吱吱——！\"尖利混乱的嘶鸣瞬间爆发，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无数黑色的影子如同决堤的墨汁，从梁上、藻井缝隙、斗拱阴影里疯狂地炸开、涌出！它们盲目地拍打着翅膀，在巨大的殿堂内横冲直撞，搅动起沉积的香灰和腐朽的气息，形成一片混乱翻腾的黑色风暴！
\"小心！\"有僧人惊呼着抱头躲避。
就在这蝙蝠狂舞、烟尘弥漫的混乱当口，那佛珠碎裂产生的尖锐声波和震动，如同无形的锤子，精准地传导至殿内梁柱的特定部位。陆九章一直暗中留意的那根蟠龙金柱上，那处给他\"空悬\"感的地方，一块极其隐蔽、与周围龙鳞雕刻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小木质暗格，在这特定频率的震动冲击下，猛地弹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枚折叠得小小的、边缘有些卷曲的黄色桑皮纸条，从弹开的暗格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
陆九章眼神一凛，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就在纸条滑落的瞬间，他袍袖微不可察地一拂，一股极其柔和却精准的内力发出，并非去接纸条，而是巧妙地扰动空气，让那纸条如同被一缕无形的清风托着，改变了原本垂直下落的轨迹，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在了距离他脚尖不过三尺、一处相对干净且不易被立刻注意到的阴影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狂飞的蝙蝠和弥漫的烟尘所吸引，几乎无人注意到那根金柱上瞬间开合的暗格以及这张纸条的飘落。
陆九章眉头微蹙，脚尖一动，极其自然地将那纸片踩住，随即不动声色地俯身，借着整理被掀翻供桌时弄皱的袍袖下摆，指尖一勾一捻，已将纸片纳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在殿内一片混乱惊愕中，竟无一人察觉。
他指腹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粗糙坚韧的桑皮纸，凭着触感，心中已然勾勒出上面用硬笔匆匆勾勒出的几行潦草字迹：
【吏部张侍郎，下月十五进香礼佛，需备妥'特殊功德'事宜，务求周全，勿误。】
字迹虽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陆九章心头雪亮——这所谓的\"特殊功德\"，与地上那本秘账里来历不明的巨额\"香火\"，与朝廷漕银亏空的日期，已然形成了一条清晰、肮脏又极其危险的链条！这纸条，便是铁证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戒嗔的疯狂制造了混乱，而陆九章则利用这混乱和提前的洞察，主动取出了这条深藏的毒蛇！
殿内的混乱稍歇，惊飞的蝙蝠大部分重新隐匿于黑暗的梁上角落，只余下零星的吱吱声和满地狼藉。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戒嗔那张因狂怒和事情失控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黑脸。他死死盯着陆九章，又环视着殿内脸色苍白、惊疑不定的众僧，尤其是手握秘账、脸色铁青的法空，以及闭目捻珠、但指节已然捏得发白的澄观。
\"看见了吗？啊？\"戒嗔的声音带着嘶哑和色厉内荏，\"这就是你们信任的陆先生带来的'流转'！流转出什么了？流转出这些不清不楚的秘账！搅闹得连慧觉师叔祖的遗物都保不住！他陆九章根本就是灾星！是朝廷派来搅乱铁佛寺的祸根！\"
他猛地一指陆九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九章脸上：\"姓陆的！收起你那套鬼话！铁佛寺是千年禅林，不是你的算盘珠子！想把这潭清水彻底搅浑？佛爷绝不答应！\"
\"对！不能信他！\"
\"戒嗔师兄说得对！\"
\"赶走陆九章！\"
殿外那群本就对陆九章兴利之策极度不满、更被戒嗔话语煽动的保守派武僧，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暗账的出现，佛珠的碎裂，让他们心中积压的疑虑和愤怒找到了宣泄口！
\"结阵！\"
为首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武僧头目法能，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镔铁禅杖往地上一顿！\"咚！\"一声闷响，青石地砖竟被生生砸出几道蛛网般的裂痕！他双目赤红，暴喝如雷：\"罗汉伏魔！护我伽蓝！\"
\"喝啊——！\"
吼声震天！殿外那七八名早已蓄势待发的持械武僧，闻令而动！脚步轰然踏地，如同闷鼓擂响！人影交错，劲风呼啸！他们瞬间散开又聚合，以那虬髯武僧为锋矢核心，禅杖、戒刀、齐眉棍错落有致地举起、架起、斜指，组成一个森严、稳固、杀气腾腾的圆阵！一股刚猛无俦、带着血腥煞气的无形力场骤然生成，如同铜墙铁壁，将整个大雄宝殿的正门死死封住！那阵势，赫然是铁佛寺护寺武僧压箱底的合击战阵——八臂罗汉阵！虽只八人，但那同仇敌忾、心意相通的凛冽杀伐之气，却如同实质的寒潮，汹涌地压向殿内！目标直指陆九章！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沉重得令人窒息。一些修为稍浅的僧人被这煞气一冲，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法空和尚须眉皆张，怒喝一声：\"法能！你们疯了！快住手！\"手中齐眉铜棍一横，就要挡在陆九章身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战阵即将碾压而来的瞬间！
陆九章动了。
他没有后退半步，甚至没有去看那寒光闪闪的兵刃和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左手在宽大的袍袖中一探，再伸出时，掌心已多了一物——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把油光发亮、算珠乌沉、框架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的乌木算盘！
\"罗汉阵？护寺之心可嘉！\"陆九章的声音清朗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外的怒吼和兵刃破空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大殿一侧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古朴卷轴！
那卷轴纸张泛黄，装裱简单，上面以遒劲的隶书写着几行戒律清规，落款处一个小小的印记古朴苍劲——百丈怀海！
\"法空师兄！\"陆九章一声断喝，目光炯炯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法空，\"劳驾！请《百丈清规》！\"
法空一愣，旋即心领神会！他猛地转身，一步踏出，身形如大鹏展翅，凌空跃起数尺，手臂一探，已精准无比地将墙壁上那幅悬挂的《百丈清规》古训卷轴摘下！动作干净利落，快如闪电！
卷轴入手，法空毫不迟疑，手腕一抖，\"唰啦\"一声脆响！那承载着千年古训的卷轴，被他当空一甩，如一幅巨大的旗帜，在陆九章身前豁然展开！
泛黄的纸页上，那历经岁月却依旧筋骨铮铮的墨字，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凡上下均力也！】
陆九章左手托着算盘，右手并指如戟，猛地指向那卷轴上力透纸背的\"作\"与\"食\"二字！他声如洪钟，字字千钧，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响彻大殿，甚至压过了殿外武僧的怒吼：
\"看清楚了！此乃唐时百丈怀海禅师所立之清规戒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劳作，即是修行！洒扫庭院是修行！耕种药田是修行！修缮殿宇是修行！为何让寺产流转生息，以财养善，就不是修行了？就不是'作'了？难道非要守着金身佛像饿肚子，守着破败佛塔念空经，才是你们理解的禅门正道？！让寺产蒙尘，让贪腐借'功德'之名滋生，才是护寺？！\"
他目光如冷电，扫过殿外结成战阵、杀气腾腾的武僧，尤其是为首的法能：\"法能师兄！你等结阵护寺，拳拳之心，陆某敬佩！但护寺，护的究竟是这庙宇金身的空壳，还是佛门济世度人、自食其力的真精神？百丈祖师的训诫，你们是忘了，还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让寺产陷入糊涂账，才是对铁佛千年基业最大的不负责任！\"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直指根本！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武僧心头！尤其是那句\"守着金身佛像饿肚子，守着破败佛塔念空经\"和\"让贪腐滋生\"，更是辛辣无比，直刺他们保守僵化的思维！结阵的武僧们气势明显一滞，那铁桶般的杀伐阵型，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摇和混乱！就连法能那赤红的双眼，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挣扎。祖训如山，陆九章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固守的信念基石之上！
就在这阵型动摇、心神激荡的刹那！
陆九章眼中精光暴涨！他口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左手手腕猛地一震！
嗡——！
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乌木算盘，竟在他掌心剧烈震颤起来！乌沉沉的算珠疯狂跳动、碰撞，发出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又似金铁交鸣的奇特嗡鸣！这嗡鸣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脏腑的韵律！声音不大，却仿佛能无视一切阻碍，直接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震荡着他们的气血，撩拨着他们紧绷的心弦！
\"护寺非空言，责任在肩担！\"陆九章长啸再起，啸声与算盘嗡鸣奇异地融为一体！
就在啸声达到最高亢的瞬间，他左手猛地一扬！
那嗡鸣震颤的乌木算盘脱手飞出！它并未砸向任何人，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乌沉沉的流光，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闪电般射向大雄宝殿中央一根支撑穹顶、需两人合抱的巨大蟠龙金柱！
速度太快！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异响！
那算盘并非撞击在柱子上，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又似快刀斩过朽木，竟硬生生地、无声无息地\"嵌\"入了那坚硬无比、刷着厚厚金漆的巨柱之中！乌木的框架和乌沉沉的算珠，深深地没入金漆和木柱之内，只留下一个算盘形状的清晰凹痕！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算盘嵌入的凹痕四周，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劲气猛地扩散开来！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激起无形的涟漪巨浪！
咔嚓！咔嚓嚓！
以那算盘嵌入点为中心，坚硬无比的金柱表面，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炸开！金漆剥落，木屑纷飞！而在那裂痕蔓延的最中心，算盘嵌入之处的上方，赫然出现了四个深入木髓、棱角分明、仿佛以巨斧劈凿而成的大字——
责任如山！
每一笔，每一划，都深达寸许！边缘的木纤维被狂暴的劲力撕扯得如同怒放的荆棘！那\"山\"字的最后一笔，更是带着一股千钧坠落的沉重感，深深凿入柱体！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如同神迹降临！以算盘为笔，以罡气为墨，刻字于金柱！这需要何等精纯雄浑的内力？何等入微的掌控？何等睥睨的自信？
刻字完成的瞬间，那嵌在柱中的算盘，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嗡鸣声戛然而止。但那股凝聚了陆九章全部精气神、全部改革信念的磅礴力量并未消失！
轰——！！！
一股无形的、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那刻着\"责任如山\"的金柱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狂飙扩散开来！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万钧巨石，激起的滔天巨浪！
冲击波扫过之处，大殿内悬挂的经幡、幔帐如同被狂风卷过，疯狂舞动！巨大的烛火猛烈摇曳，光影狂乱！地面沉积的香灰被卷起，形成一片迷蒙的烟尘！
首当其冲的，正是殿外那八名结成八臂罗汉阵、手持沉重兵刃的武僧！
\"呃啊！\"
\"唔！\"
\"噗通！\"
惊呼声、闷哼声、兵器脱手坠地的哐当声瞬间连成一片！
那股沛然莫御、带着强烈精神震慑与物理冲击的罡气巨浪，如同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撞在他们的八臂罗汉阵之上！他们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胸口，撞在紧握兵器的手腕上！气血翻腾，手臂酸麻，虎口剧痛！凝聚的阵势和气场在这股巨力面前，如同纸糊般瞬间崩溃！
哐当！哐啷啷！
七八条沉重的镔铁禅杖、精钢戒刀、熟铜齐眉棍，再也握持不住，纷纷脱手！如同被狂风扫落的枯枝，沉重地砸在殿前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更令人惊骇欲绝的，还在后面！
其中一条最为粗重的镔铁禅杖，脱手后打着旋儿重重砸落在地。杖尾那碗口粗、用来增加配重和砸击威力的浑圆精钢底座，在剧烈的撞击下，竟然\"咔嚓\"一声，崩裂开一道缝隙！
崩裂的钢底内部，并非实心！借着殿内摇曳的烛光和殿外斜射的残阳，那崩裂的缝隙中，赫然露出了内壁上阴刻的、填着暗红色朱砂的四个小字！
那字迹扭曲诡异，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阴寒邪气：
【九幽供奉】
\"九幽供奉？！\"
\"那...那是什么？\"
\"戒刀！快看戒刀柄！\"
惊呼声瞬间炸开！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地上那些崩裂的武僧兵器！法能那条崩裂的禅杖钢底露出的\"九幽供奉\"四字，如同滴血的诅咒，刺得人眼睛生疼！旁边一名武僧脱手坠地的精钢戒刀，刀柄末端镶嵌的铜箍，也在撞击中松动脱落了一小块，露出了里面同样阴刻的、暗红色的\"九幽\"二字！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比戒嗔掀出的暗账更加恐怖！暗账指向的是贪腐，是勾结朝廷蛀虫。而这\"九幽供奉\"的刻字，则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捅破了铁佛寺更深层、更黑暗的秘密！一股阴冷彻骨的寒意，瞬间爬上了在场每一个僧人的脊背！殿内殿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兵器坠地后的余音在回荡。恐惧、惊疑、难以置信的情绪在每一张脸上蔓延。
戒嗔脸上的狂怒和得意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和茫然，他死死盯着那禅杖钢底露出的邪异刻字，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法空和尚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看向地上散落的属于其他武僧的兵器，眼神锐利如鹰。
澄观大师一直紧闭的双眼，在此刻霍然睁开！浑浊的老眼之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古井无波，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痛！那\"九幽供奉\"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苍老的心上。他瞬间明白了，陆九章坚持要盘活寺产、彻查到底的真正深意——这潭水，远比想象得更深、更毒！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那枯瘦的身躯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微微颤抖着。他抬起手，不再捻动那串星月菩提，而是伸向悬挂在大殿一侧、那口象征着寺规与晨钟暮鼓的青铜古钟。
咚——！
澄观大师枯瘦的手掌，重重地、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拍在了冰凉的青铜钟壁上！
一声沉重、洪亮、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与阴霾的钟鸣，骤然炸响！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以古钟为中心，汹涌澎湃地席卷了整个大雄宝殿，冲出了殿门，在铁佛寺重重叠叠的殿宇楼阁、古木山石间轰然回荡！余音袅袅，震散了梁间残余的蝙蝠，震落了檐角的积尘，也震得所有心神激荡的僧人浑身一颤，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钟声余韵未绝，澄观大师那苍老却带着前所未有斩钉截铁之力的声音，已经响彻全场，压下了所有嘈杂：
\"诸般孽障，自有因果！铁佛千年基业，岂容宵小玷污！\"他浑浊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扫过地上散落的兵器上那刺眼的\"九幽供奉\"刻字，扫过那本摊开的《香火功德秘账》，最终，那目光落在了陆九章身上，落在了金柱上那四个深入木髓、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责任如山\"四个大字上。
澄观大师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惊雷般在大殿中炸开：
\"依律彻查！凡与九幽勾结者，无论僧俗，格杀勿论！\"
\"澄观！\"戒嗔如梦初醒，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他猛地看向澄观，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和怨毒，\"你...你老糊涂了！你被这姓陆的妖言蛊惑！你...你这是要把铁佛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我不服！\"
\"拿下！\"澄观大师看都未看他一眼，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对着早已蓄势待发的戒律堂首座和几名执法僧下令。
戒律堂首座身形一晃，带着两名执法僧如虎扑食，直取戒嗔！
\"想拿佛爷？做梦！\"戒嗔狂吼一声，状若疯虎！他自知阴谋败露，在劫难逃，求生的本能和极度的怨恨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猛地一跺脚，坚硬的地砖应声碎裂！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身形不进反退，如同一道贴地疾射的灰影，竟是不顾一切地朝着大雄宝殿侧面一处相对人少的角落猛冲过去！那里，一尊高大的护法韦陀神像矗立，神像底座之后，便是通往偏殿的回廊！
\"拦住他！\"法空怒喝，手中齐眉棍一抖，就要拦截。
然而戒嗔此刻爆发出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他显然存了搏命之心，周身气血疯狂燃烧，竟在瞬间施展出一种类似魔道燃血遁术的秘法！灰影一闪，带着一股腥风，竟险之又险地从两名扑来的执法僧中间的空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只留下一串带着血腥气的残影！
\"哪里走！\"法空岂能容他逃脱？怒吼声中，齐眉棍化作一道金光，后发先至，棍头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裂空声，直捣戒嗔后心！这一棍含怒而发，刚猛绝伦，若被点实，便是铁石也要洞穿！
戒嗔感知到背后致命的劲风，亡魂皆冒！生死关头，他怪叫一声，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扭，险险避开后心要害！但法空含怒一击何等迅猛？\"噗嗤！\"一声闷响！棍头蕴含的罡气依旧狠狠擦中了他的左肩胛骨！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呃啊——！\"戒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左肩瞬间塌陷下去，整条左臂软软垂下，显然肩骨已被震碎！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眼中疯狂更甚！借着法空棍上传来的巨大冲击力，他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前加速抛飞，方向却依旧是那韦陀神像后的回廊！
\"拦住！\"戒律堂首座和执法僧们再次扑上，封堵去路。
眼看就要被合围，戒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人在半空，猛地咬舌尖！
噗！
一大口滚烫、粘稠、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舌尖精血，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狂喷而出！那血雾并未散开，反而被他体内残存的一股诡异阴寒内力强行约束，凝成一股粘稠的血箭！
血箭的目标，并非追兵，而是他身下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
嗤——！
血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青砖！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那精血竟如同活物般，在青砖表面急速地蜿蜒、游走、勾勒！瞬息之间，一副残缺不全、线条扭曲诡异、透着无尽邪气的图案，竟被他以自身精血硬生生\"蚀刻\"在了地面之上！
那图案，像是一半狰狞的鬼面，又像是一半扭曲的地图轮廓，线条交错处，隐约可见几个扭曲如蛇虫的怪异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这气息，竟与那兵器上\"九幽供奉\"的刻字隐隐呼应！
\"哈哈哈哈！想要全部账册？想要真相？下辈子吧！\"戒嗔喷出这口精血，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眼神却亮得骇人，充满了怨毒和疯狂。他发出一串夜枭般凄厉的狂笑，身体重重地砸落在回廊入口的地上，激起一片尘埃。但他不管不顾，仅存的右臂猛地在地上一撑，如同受伤的野兽，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黑暗的回廊深处！
\"追！绝不能让他逃了！\"戒律堂首座怒喝，带着执法僧紧追而入。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和血迹中那副以精血蚀刻出的、残缺邪异的半张图案。
陆九章走到那血迹图案前，蹲下身。血腥气浓重刺鼻。他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那扭曲的线条和符文。这图案的勾勒方式，带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韵律，绝非普通地图。他注意到，图案边缘的几个关键节点标记，其扭曲的笔触和转折角度，竟与《百丈清规》卷轴上某些古老戒律纹饰的变体，有着惊人的神似！那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将信息藏在庄严法相之下的手法。
他猛地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是那枚从法严禅师遗物中秘密搜出的、指向其私自豢养精锐私兵密道的黑色木牌信物。另一样，则是今晨洛清漪悄然塞入他怀中的、记载着铁佛寺地宫可能线索的残页抄本！她当时眼神凝重，低语道：\"寺中恐有大变，此物或能助你勘破迷雾，万事小心。\"
陆九章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冷的黑色木牌，轻轻覆盖在戒嗔喷血蚀刻出的半张血图边缘。边缘的线条，如同断裂的河床找到了源头，竟严丝合缝地对上了！木牌上简略的地图，恰好补全了血图缺失的起点部分！而血图上那几个扭曲如蛇虫的符文，其核心结构，竟与木牌边缘镌刻的一个代表\"禁地\"的古老云纹标记，形成了某种诡异的镜像呼应！
接着，他快速摊开残页抄本，目光在其上关于地宫方位、古老禁制标记的零星记载与血图上的扭曲路线之间来回比对。虽然残页不全，但几个关键的方位描述和用于标识能量节点的特殊符号，竟与血图上几个扭曲线条的汇聚点惊人地吻合！尤其是血图边缘一个刻意拉长、形似蛇尾的符文，其末端指向的那个模糊寺庙轮廓旁的标记——那并非简单的地名，其笔画结构与残页上提到的、用于封印某种\"阴寒之力\"的\"盘蛇镇\"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陆九章心中豁然开朗，指尖重重一点那个蛇形符文标记，\"九幽屠沈家坞，逼问玄武玉佩下落是其一！这血图上的'盘蛇镇'印记，分明是九幽盟'阴骨罗'一脉用来追踪和镇压与玄武之力相关物事的邪门秘法标记！这条密道，不仅连接法严的私兵巢穴和铁佛地宫，其最终目标，恐怕直指被镇压在地宫深处的、与玄武玉佩相关的某物！而出口...\"
他的目光落在那被标记的寺庙轮廓旁，蚀刻着的清晰古篆地名：
【京城·白马寺】
白马寺！京城白马寺！这条藏在铁佛寺地下的邪恶密道，竟可能直通帝都皇家寺院？！这背后牵扯的，就远不止江湖恩怨，而是直指朝堂核心的惊天黑幕！
陆九章缓缓站起身，握着那枚冰冷的黑色木牌和残页抄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立刻意识到这条线索的极端重要性，心中已飞快盘算：\"白马寺...皇家寺院...九幽的手竟伸得如此之长！此事必须立刻通知冷千绝，他在京城必有眼线，需尽快核实！清漪...\"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大雄宝殿厚重的墙壁和层叠的屋宇，投向了北方那遥远而森严的帝都方向，也投向了脚下这片土地深处可能隐藏的、连接着铁佛地宫、九幽邪术与朝堂风云的黑暗秘径。
殿内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金柱上，\"责任如山\"四个大字在光影中沉浮，如同烙印。地上，那本摊开的《香火功德秘账》在穿堂风中翻动纸页，\"匿名施主\"、\"特殊功德\"的字眼若隐若现。散落的兵器上，\"九幽供奉\"的刻字在烛光下泛着阴冷的红光。戒嗔留下的邪异血图，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风穿过空寂的殿堂，卷起几片散落的经页，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这千年古刹的整改之争，终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其下隐藏的、连通江湖与庙堂的巨大黑洞和九幽魅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