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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区罪证 第321章 夜雨沉莺

作者:半糖连载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0-31 04:16:36

雨水砸在m市废弃工业区的破旧屋顶上,噼啪作响。

诊所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被窗边一盆蔫了的鸢尾花剪成细碎的影子。

苏婉的葬礼过去不到三天,桌上还散落着几张没整理完的病人单据,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倔强地抵抗着血腥的入侵。

“尧哥!豹哥他...他疯了!”冲进来的小弟满脸是血,“他拎着斧头,在废车场那边…”

我抓起桌下那把苏婉替我备着的备用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想起她在世时手指的温度。

阿豹正站在血泊中央,脚下躺着几具早已停止抽搐的躯体。

“……他们该骂尧哥!该骂大嫂!都得死!”阿豹喘着粗气,充血的眼珠扫过角落最后蜷缩着哭泣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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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点死命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声音空洞而密集,像是要把这废弃诊所最后一点支撑的筋骨锤进泥地里。屋里那盏老式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电流不稳,光线便时明时灭,每一次光影的明灭都拉扯着墙上摇晃的、扭曲的影子。靠近唯一那扇玻璃碎裂又被木板钉死的窗户边上,放着一小盆蔫得垂头的鸢尾花,原本该是柔紫的瓣儿失了生气,沾满灰尘,仅靠着一点点残存的水气在微微的穿堂风里抖动,像一个随时都会断气的病人喘息。

三天。苏婉葬在那片她从不喜欢的、充斥着有钱人名字的冰冷墓园里,才过去三天。

这间贫民窟边缘的、由刘天尧偷偷买下的诊所小楼里,一切还残留着她的影子。桌上散乱堆着来不及收拾的废弃单据,几张写着潦草字的病人处方笺被风吹得飘下桌子,又被他用脚死死踩住,停在落满尘埃的地面。空气里,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是苏婉留下的最后的盔甲,拼了命地想要隔绝外面世界不断渗进来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却显得如此徒劳。

诊所的门被撞得轰然一声巨响,门板砸在墙上又猛地弹回。一个浑身湿透如落水狗的小弟跌跌撞撞扑进来,脸上纵横交错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自己流出的血水,带着惊魂未定的剧喘,声音是撕裂的破锣:

“尧哥!尧哥!……豹哥!豹哥他疯了!!”他指着黑洞洞的门外那片被暴雨彻底笼罩的废墟,“……他、他拎着斧子,在废车场那边……见人就砍!已经……已经躺了好几个了!血……全是血!”

血。

那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刘天尧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惨叫。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那个从苏婉心脏位置的空洞,又开始飕飕地灌进绝望的风。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往桌子底下摸索,手指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金属。是那把小巧的、苏婉怕他出事硬塞在那里的备用“掌中雷”。枪身上那冰冷的触感,奇异地唤起一丝模糊的记忆——是她指尖的温度,在他发烧时试探着覆上他额头的感觉,温软,带着药水的洁净气息。

只是短短一瞬的触碰,指尖的冰冷旋即变成灼人的火炭,烫得他猛地收回了手。那点关于她的、虚假的暖意被彻底撕碎。喉头滚动了一下,涩得发苦。他一把抓起那冰冷的铁疙瘩,塞进后腰,动作粗暴。

什么话也没说,他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稠密得化不开的雨夜。雨水瞬间砸满全身,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

废车场就在诊所后面不远,曾经是这片街区半大小子们的游乐场,如今只剩下一望无际被时光锈蚀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破车骸骨。雨水冲刷着铁锈,流淌到地面的积水中,漾开一片片浑浊刺眼的暗红。还没真正踏进去,那股熟悉的、混着铁锈和腐烂内脏的浓烈血腥味,就凶蛮地穿透雨幕,扼住了刘天尧的喉咙。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他的心脏。

目光越过几辆歪倒的、露出钢筋骨架的车架,看到了阿豹。

他就站在那一片血泊与泥泞交织的洼地中央,像一尊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魔神。雨水顺着他剃光的青皮头皮冲刷而下,冲不淡他脸上和**胸膛上那些斑驳黏稠的红。他那件破烂的无袖背心已经彻底被血浸透,紧紧贴在鼓胀的肌肉上。手里倒拖着一把剁骨的长柄斧,粗大的金属棱角在昏暗的废车场顶棚漏下的惨淡光线里,反射着血与水混成的幽幽冷光。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形的物体,或者说,只是血肉的残片,早已停止了抽搐。雨水无情地流淌在那些破碎的肢体上,稀释着血色。

阿豹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喉骨高高耸动。他充血的眼珠,几乎要从暴突的眼眶里跳出来,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这些血丝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彻底失控的、梦魇附体的疯狂。

“……该!”他像是没看见刘天尧的到来,只是对着地上那堆模糊的血肉碎片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唾沫混着雨水从嘴角飞溅出来,“都他妈该!他们敢在背地里嚼舌根……骂尧哥窝囊废……护不住大嫂!”那根沾满红白浆液的手指向其中一具被劈开头颅的尸体,“说他不是人……骂大嫂!婊子!……不让她安生,谁都别想安生!都得死!!”最后三个字,他猛地仰头咆哮,雷声都压不住那股狂暴的、要将灵魂都震碎的音量,斧头被他高高抡起。

就在这时,那堆叠得摇摇欲坠的破车架组成的阴影深处,传来压抑到几乎窒息的、微弱的抽泣声。像一只受了重伤濒死的小猫在用尽最后力气哀鸣。

阿豹那充满毁灭气息的目光,刀子般精准地割裂黑暗,落在了角落。他看清了,那是一个蜷缩在废弃大巴车骨架下的小女孩,大概十来岁,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单衣,瘦骨嶙峋,抱着一个同样破旧得不像样的玩偶熊。大雨淋透了她,她在剧颤,那双惊恐到失焦的眼睛死死盯着阿豹手中那把滴着血的斧头,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气音,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阿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拎着斧头,一步,一步,朝着那角落走去。雨水顺着他宽阔得畸形的肩背肌肉线条淌下,在血泊中踏出沉重的回响。那沾血的斧刃,在地上拖出一道细而深红的水线。

“阿豹!”刘天尧的声音在瓢泼大雨里炸开,带着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哑。他几步冲了过去,不是奔向那惊恐的小女孩,而是直接插在阿豹逼近的路线上,像一堵陡然拔起的铁壁。他的身体死死隔在阿豹那双野兽般通红的瞳仁和那个只剩下绝望呜咽的孩子之间。

阿豹的脚步顿住了。那双嗜血的眼珠,像是过了很久才迟钝地将焦点汇聚到刘天尧脸上。他死死盯着,那眼神空洞而遥远,像是在费力地辨认一个久远记忆里的陌生人。斧柄在他巨灵掌中吱呀作响。

“放下斧头。”刘天尧的声音不高,压在水流冲刷的喧嚣里,却有种山岳般的沉凝,不容置疑。“看着我!阿豹!清醒点!给我把斧头撂下!”

那“豹”字出口的刹那,阿豹巨大的身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有一瞬间的火花在他混乱漆黑的脑中闪了闪。随即,暴戾与某种更深邃的痛苦重新攥住了他。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喉结滚动,嘶声咆哮:“尧哥!他们骂……骂大嫂……大嫂刚走……”他的呼吸沉重而破碎,“还有你!他们笑你!说你不是那个…那个在m市敢把青龙会堂主捅成筛子的尧哥了!说你是……是丧家犬!”

说到“丧家犬”三个字,他那空着的巨掌猛地握紧,指骨在噼啪爆响中泛起惨白。声音里浸满了某种被整个世界背叛的巨大委屈和无法宣泄的痛楚。“他们活着……就是在戳我们脊梁骨!该死!!”

话音未落,积压的狂乱再次爆发,阿豹猛地一声狂吼,不再看刘天尧,抡圆了那柄沉重的剁骨斧,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风声,绕过身前阻挡的身躯,竟又朝着角落里那团小小的、颤抖的影子狠狠劈下!

千钧一发!刘天尧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在斧头带起的恶风触及他臂膀的瞬间,他闪电般侧身切入,不再硬挡。左手如毒蛇探出,精准地一把叼住阿豹那筋肉虬结、却因狂暴而动作略显僵硬的手腕腕骨!五根手指如同钢钩,死死卡在他腕部一个特殊的位置,正是当年地下拳场里老K教他的绝命小关节技!

“呃!”阿豹手腕巨痛,小臂霎时如同被抽掉了主筋般酸麻失控,抡斧的力量瞬间被遏制得七零八落。惯性带着那沉重的斧头,沉重地砸在刘天尧身侧一辆废弃出租车的车门上。

“哐当——咔嚓!”

破旧的铁皮车门如同被巨锤砸中,发出刺耳可怕的撕裂呻吟,向内深深地凹陷进去,斧刃深深嵌入,只留下短短一截斧柄暴露在雨中颤抖。无数扭曲的铁皮豁口翻卷出来,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大嘴。

几乎在同时,一股致命的寒意骤然从刘天尧左肋空档处升起!阿豹根本就没指望那劈下的一斧能建功!这才是杀招!在手腕被锁住的刹那,他那只巨大的左手早已紧握成砂锅大的铁拳,如同攻城槌般,朝着刘天尧毫无防备的软肋,狠毒无比地捣了过去!又快!又沉!带着拳场里无数次濒死搏杀练就的爆发力,拳风撕裂雨水,发出呜咽!

肋骨上传来的尖锐刺骨预兆,让刘天尧头皮轰然炸裂!苏婉临死前空洞的眼眸似乎在这一刻于暴雨中猛地张开。

躲无可躲!

他能做的,仅仅是将全身筋骨绷紧到极致,在电光石火间凭借无数场街头喋血的直觉,把身体最坚固的肘尖迎着那记几乎能将他五脏六腑都捣碎的拳锋,硬生生撞了过去!

“嘭!!!”

沉闷、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在废车场这角炸开!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纯粹的重量与硬骨头的凶猛对撞!刘天尧只觉得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泥头车狠狠撞上!整条手臂连着半边肩膀瞬间麻木酸涨得失去知觉,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无法抑制的铁锈腥气瞬间涌上口腔。巨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堆锈蚀的金属垃圾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雨水冰冷地灌进他因剧痛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另一边的阿豹也并不好受。他的拳头是硬,但肘尖毕竟是全身最尖锐也是最硬的骨头之一。对撞的瞬间,他那条挥拳的左臂同样被震得骤然弯曲,剧痛刺入神经。更关键的是,他腕骨还被刘天尧左手那致命的擒拿死死扣着!

就是这一刹那的剧痛和反震带来的僵直!

刘天尧咬着后槽牙,硬是把那股涌到喉咙口的血又咽了回去。借着身体被击退撞在金属垃圾堆上产生的瞬间反冲力道,左臂死死擒住阿豹的腕骨,腰腹猛然扭转爆发出一股全身拧成的、决绝的巨力!整个人带动着阿豹那山般的巨大身躯,如同甩动一面沉重的破旗!

“给我……起!!!”暴喝混杂着血沫从喉咙里迸出!

阿豹下盘极稳,是地下拳场锤炼多年的铁桩。但在身体失衡剧痛、对手又爆发了同归于尽般角力的瞬间,他终于被这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带得一个踉跄,庞大如熊的身躯硬生生被摔离了地面半尺!

“咚!!”一声沉重得如同石鼓擂响的闷响。

阿豹巨大的身躯被刘天尧一个破釜沉舟的过肩摔,狠狠掼砸在废车场冰冷泥泞的积血泥水里!地面肮脏的水花、破碎的血沫和泥浆瞬间被砸得飞溅而起,如同炸开了一片污浊的小喷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雨还在冲刷着血污的地面。

刘天尧半跪在泥水中,粗重地喘息着,左臂因强行发力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右臂则完全麻木,肘尖不断传来碎裂般的疼痛,胸腔里火辣辣地翻腾。

泥坑里,那雄壮如山的身影动了一下。阿豹缓缓地翻过身,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他不再挣扎,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身上的血污被雨水冲淡了些,那双曾布满疯狂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瞪着破败车场顶棚外灰黑色、不断坠落雨水的天空。那眼神,像是跋涉了太久、终于精疲力尽的野兽,只剩下无边的空茫和死寂。

“……尧哥……”阿豹的声音从泥水里沉闷地传出来,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太累了……这路……真他娘的……太累了……” 他伸出那只沾满泥浆和血水的巨掌,茫然地朝雨夜虚空中抓了一把,又无力地松开,“死那么多……人……大嫂……阿龙……柱子……眼睛一闭全是他们……还有刚才那些骂人的崽种……都在血里看我……” 他那张被泥水血污覆盖的粗犷的脸上,肌肉剧烈抖动了两下,嘴角向下垮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扛不动了……给兄弟个痛快……求你……一枪……崩了我……”

那双巨大的眼睛里,疯狂的火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尽的黑暗。浑浊的雨水冲刷过他的脸颊,竟分不清是雨痕还是泪水。

死寂。只有天地间永不停歇的雨水轰鸣。

刘天尧撑着剧痛的膝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把自己从泥泞里拔起来。雨水冲刷着他额角的冷汗和嘴角溢出的一丝血沫。他的目光越过阿豹倒下的身体,看向角落里那个仍在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的小女孩。

瘦小的身影蜷缩着,紧紧抱着那个破得露出棉絮的玩偶熊,雨水和泪水在她乌青的小脸上肆意流淌,那双几乎要吓得失神的眼睛,在接触到他视线的刹那,猛地爆发出被巨蟒盯住的极致惊恐,喉咙里发出一串压抑的、垂死小猫般的抽气声,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那堆烂铁皮里消失掉。

刘天尧站在那里,像一根被雨水浸泡得快要腐烂的朽木。

就在刘天尧的脚边两步远,泥水里,躺着一个穿着破烂单衣的流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却被生活的痕迹刻得太深。刚才阿豹狂乱劈砍的第一个受害者——或许是某具碎尸的儿子,抑或是某个倒霉路过的野小子?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身下的泥水混着血和排泄物的味道。几只野狗在几米外的暗影里逡巡,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只等最后的威胁消散,就会扑上去大快朵颐。

活着的,正在死去的,即将被啃食的……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个雨夜混为一滩绝望的泥沼。而这一切的起源,是因为他们骂了苏婉。

“走啊!!还等什么?!”刘天尧突然暴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声,像困兽被逼到绝境的最后一嚎。

那小女孩被他吼得一哆嗦,终于从极致的恐惧里拽回了一丝神志。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金属角落和污水里爬出来,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像只被沸水烫到的、狼狈的小兽,仓皇地奔向废车场入口外那无边的、同样冰冷的雨夜里。怀里那个破烂小熊在剧烈的颠簸中掉落下一条棉絮的手臂。

他甚至没力气去细看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只觉得浑身被一种巨大的、名为虚无的寒冷浸透。

“……尧哥!”又一声带着巨大惊惶的呼喊撕裂雨幕,另一个心腹手下老六连滚带爬地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进来,雨水灌了他一头一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出……出大事了!安娜……安娜小姐!她栽了!是……是罗斯家族!她为了替你引开‘捕食者’佣兵,在Y国边境上被……被家族当场截住了!”

如同另一道更加狰狞的雷电劈在刘天尧的天灵盖上。他猛地抬头,眼神里有惊愕、有难以言喻的剧痛翻滚。

老六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恐惧的泪水,声音绝望地继续喊:“家里要办她!……说是彻底清理门户!行刑队已经启程往边境去了!……是‘毒蛇’带的人!他们传话过来……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后……”他哆嗦着嘴唇,后面的话像是被冰冷的雨水冻住了,“……安娜小姐说……说……”他突然想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剧烈翕动了几下,猛地扑到刘天尧脚边,几乎是匍匐着,用一种濒死般的气音嘶喊出来:

“……她说……让尧哥你千万快走!罗斯家族的目标是你!她说……她说带走她,就是为了引你上钩!她说……她说老罗斯,他……他是你……”

老六的话没能说完。

“突突突突——!!!”

一梭子短促精准的点射,如同死神的点名,骤然从破车场入口残破的墙壁高处响起!砖石碎屑混杂着肮脏的水花在刘天尧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炸开!

“警察!双手抱头!原地趴下!!” 粗粝、带着公式化冷漠的巨大扩音声浪穿透重重雨幕砸了过来。数道强力手电筒的刺目光柱,如同审判的利剑,划破黑暗的雨帘,牢牢锁死了废车场中央被污水、尸体和绝望包围的几个人。光柱猛烈摇晃着,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从几个方向同时包抄过来,训练有素,如狼群围猎。

老六的尸体重重摔倒在血泥里,眉心一个细小的红点,眼睛还残留着惊骇和一丝未尽的言语。血水在他身下迅速晕开。

刘天尧甚至没低头看一眼脚边死去的兄弟,他的目光猛地射向阿豹的方向。对方粗壮的臂上那个染血的赤红飞鸟刺青在电筒光芒下狰狞晃眼。那是帮派核心成员才有的印记。警察?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可能精准找到这个连他们自己都临时起意过来的地方?

“砰!!”又是一枪!精准地打在刘天尧刚才站立位置的水洼里,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和泥点。警告的意味浓到刺骨。

“妈的,狗鼻子真灵!”泥坑里,传来阿豹瓮声瓮气的低骂,带着一丝绝望的凶戾。他猛地一挺身,居然硬扛着刚才摔砸的冲击,从泥水里半坐了起来,那只没被摔坏的手臂闪电般朝着后腰那根从不离身的短撬棍摸去!手臂肌肉偾张,凶兽被逼到绝境的反扑!

“阿豹!!”刘天尧的厉喝带着从未有过的、近乎撕裂的威压。

阿豹摸撬棍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手电光柱后面,一个穿着深蓝色警用雨披的身影分开雨幕,一步步走上前来。不是年轻的警员。他步子沉稳得可怕,肩膀宽阔,雨披的帽子下,隐隐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还有额角一道斜插入鬓的、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深刻的旧疤,刀刻斧劈一般。他的左手按在腰间的快拔枪套上,右手握着一柄粗大的手电,冷光稳稳地罩着刘天尧的脸。那眼神,如同盯着猎物咽喉的冰冷鹰隼。是个狠茬子,空手道黑带特有的冷硬气势几乎穿透雨帘。

两人隔着雨幕,隔着横陈的尸体和冰冷的泥水,目光在刺眼的光柱里狠狠撞上!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只剩下雨水的冲刷和扩音器里单调重复的冰冷警告。一种无形的、浓得化不开的杀意和某种更加复杂的审视在无声对视中激烈地绞杀、碰撞。

刘天尧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安娜在绝境中嘶喊的那个信息在她脑海里尖啸——四十八小时!还有……她最后那句让老六惊恐到失语的后半截话!罗斯…老罗斯…

泥坑里,阿豹撑着地面,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那巨大的身躯在雨中挺直,像一堵即将被洪水彻底冲垮的堤坝。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混着污泥,浑浊的眼睛越过那越来越近、训练有素的包围圈的光柱,望了一眼远处沉沉雨夜中城市的轮廓,那在灰暗天空下若隐若现的霓虹光晕,曾是他们用命去拼抢、却最终化为毒药的光。他低头,再看了一眼自己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解脱般的叹息。

“呵……”这笑声极其轻微,在暴雨声中几乎不可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刮在刘天尧的神经上。

突然,包围圈外围靠近诊所方向的一个警员似乎踩到了什么,重心一滑,手里的警用电筒光束猛地向上方晃去!那一瞬间,刺目的强光透过层层堆积的破车缝隙,恰好照射在几米外那扇钉着木板的破旧诊所窗户上。

诊所里被那微弱灯泡照亮的那一幕,如同一枚精准投入心湖的炸弹,在刘天尧眼底轰然炸开,炸得他呼吸骤然停滞!

窗边那盆蔫垂肮脏的鸢尾花,在剧烈晃动的光影中,猛地扭曲变形。那花瓣干枯的剪影,映在诊所内侧布满尘埃和水汽的玻璃上,被放大的阴影竟与苏婉侧脸的轮廓诡异地重叠了一瞬!那双温柔的眼睛似乎在雨水流淌的模糊玻璃后面,静静地、悲悯地看着雨夜中的血腥与泥泞。

“轰隆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厉闪撕裂夜空,将整个世界映照得纤毫毕现!紧接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炸雷在头顶轰然滚过,震得脚下的大地和废车场的残骸都在剧烈颤抖。

借着这道足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刘天尧的目光死死盯在映着鸢尾花影的那扇模糊流淌雨水的玻璃窗上。

倒影!

不只是扭曲的花影和幻觉中苏婉的凝视!

在那瞬息万变、被电光灼烧的玻璃窗倒影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在强光和雨水双重扭曲之下面容几乎崩溃的脸——狰狞毕露,双眼因剧痛、暴怒和深不见底的绝望而圆睁至极限,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而就在那张脸旁边,玻璃水痕流淌的空隙中,极其诡异地映出了另一个影子的边缘——不是阿豹,也不是周围的警察,更不是他身后已死的老六!那只是一抹模糊的、戴着黑色礼帽、拄着细长手杖的影子,仿佛就突兀地站在他身边!

只一瞬!

如同冰冷的毒蛇滑过脊髓!

那戴着礼帽、拄手杖的冰冷侧影——只在最惊悚的家族回忆里见过!

强光熄灭,炸雷的余音仍在黑暗中震荡、消散。

暴雨依然没有停歇,但雨水落下的力度,似乎在刚才那撕裂天地的电光之后,悄悄地、不自然地削弱了一丝。不再是狂暴的砸落,更像是亿万根冰冷的针,绵绵密密、无声无息地刺穿着这片泥泞、死亡与无声对峙的大地。

冰冷的雨水不断地从刘天尧的脸颊滑落。他缓缓抬起了双手,举过头顶。那双手在电筒光芒的照射下,苍白,骨节分明,沾染着不知是谁的污泥与暗红。

投降的姿态。

然而,他的眼睛,在雨水模糊的缝隙里,却死死盯着那扇诊所破窗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强光,没有了狰狞的花影,更没有了玻璃水中映射的、另一个戴着礼帽的模糊倒影。

可那双眼睛深处,却燃起了一种比刚才的暴怒更加幽深、更加冰冷、更加焚尽一切的火焰——一种确认了深渊就在脚下,也要拖着整个地狱一起沉沦的决绝。

四十八小时。安娜……

毒蛇……

老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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