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十戾传 第5章 先锋破敌阵，戾影初夺魂

营地里头，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瘴气，比缅兵还他妈吓人。天天都有人被草席子一卷抬出去埋了，空气里一股子药味混着死人味，闷得人真想嗷嗷叫两嗓子。兵丁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发直，走路都打晃，像被这鬼地方把魂儿抽走了。

可仗还得打啊，总不能全窝在这儿等死。上头将军们一碰头，还得让精锐小队往前顶！索伦营的人皮实，钻林子惯了，这送死…啊不，这探路的活儿，自然落咱们头上了。

这天早上，参将王大人黑着脸把海兰察叫过去了。

“海兰察！你小子命硬，瘴气都绕着你走！”王参将拍着他肩膀，力道大得能拍死牛，“给你个硬活儿！带二十个人，去前面山隘口，把缅狗子的哨卡摸了！给大军撕个口子出来！有没有种干？”

海兰察眼皮都没抬：“遵命。”

王参将满意了：“好！是条汉子！挑上你的人，立刻出发！记住了，要快！要狠！别弄出大动静！”

海兰察回到营区，把手下二十个索伦和蒙古的硬茬子叫到一块儿。这帮人个个眼神凶悍，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

“弟兄们，”海兰察声音不高，但透着一股冷硬劲儿，“上头令子下来了。前面隘口，有缅狗的哨卡。咱的任务，摸过去，清了它。”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蒙古汉子巴特尔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早该如此！窝囊够了！正好拿缅狗的血洗洗刀子！”

另一个年轻的索伦兵阿穆尔有点紧张：“头儿…那边林子…听说邪乎得很…”

海兰察瞥了他一眼：“怕了现在可以留下。去的，把招子放亮，手脚麻利。能摸过去就摸，摸不过去…”他顿了顿，眼神一厉，“就下死手，别留活口，别弄出响动。明白？”

“明白！”众人低吼，杀气腾腾。

一行人像鬼影子一样溜进了密林。海兰察打头，他那眼神毒得跟鹰似的，老远就能发现缅兵设的绊索、竹签坑。

“左边三步，绕开。”他低声下令。

“右边树杈上，有个暗哨，别抬头。”

队伍在他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往前摸。

很快，隘口到了。七八个缅兵正懒洋洋地在那搬木头设路障。

海兰察打了个手势，众人悄悄散开，占据有利位置。

他猛地一挥手：“动手！”

嗖嗖嗖！几支冷箭精准地放倒了外围的哨兵。索伦蒙古汉子们如猛虎下山，挥着刀就扑了上去！

“敌袭！”缅兵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拿兵器。

“袭你姥姥！”巴特尔狂笑着，一刀就把一个缅兵劈翻在地。

阿穆尔也红了眼，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玩命地砍杀。

战斗结束得飞快。缅兵根本没料到会被摸到眼皮底下，瞬间被砍翻大半，只剩两三个吓得屁滚尿流，哇哇叫着往林子深处逃去。

“追！一个别放跑！”海兰察低吼，一马当先追出去。他知道，跑一个，后患无穷。

追杀变成了林间狩猎。逃命的缅兵跑得飞快，但对地形熟。海兰察带人死死咬着，弓箭不时点名，又撂倒一个。

追着追着，前面的林子越来越密，光线越来越暗。一股子奇怪的淡紫色雾气飘了过来。

“头儿！”巴特尔喘着粗气喊了一嗓子，“这雾颜色不对啊！闻着脑袋晕！”

海兰察也停下了，他闻着那味，嗓子眼发干，额角的疤开始突突跳，隐隐发烫。他心里警铃大作，但眼看最后两个缅兵就要钻进去了。

“妈的！追！宰了就撤！”他一咬牙，带头冲进了那片紫汪汪的雾气里。

一进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我操…这啥鬼地方？”阿穆尔声音发颤。这里树长得奇形怪状，苔藓厚得吓人，地上全是软乎乎的烂叶子，陷脚。那紫雾浓得化不开，吸一口脑仁疼。

最吓人的是静，死静死静的。但仔细听，好像又有点别的声音…

“呜…呜呜…”

“嗬…嗬…”

像好多人远远地在哭，在嚎，又像鬼叫，听得人汗毛倒竖。

“娘咧…闹…闹鬼啊？”一个胆小的兵卒脸都白了，腿肚子转筋。

连巴特尔这种糙汉子都咽了口唾沫：“头儿…这地邪性…要不…”

海兰察心也怦怦跳，这地方比黑瞎子沟还瘆人！那鬼哭狼嚎声往他脑子里钻！他强迫自己盯死前面逃窜的缅兵背影，必须尽快解决！

他张弓，瞄准——就在要松手的瞬间！

“嗡！”他脑子像被大锤砸了！

眼前景象猛地变了！不再是紫雾林子，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血红色荒地！天是暗红的，地上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尸体，破旗冒着黑烟，无数模糊的人影在血泥里打滚、嘶吼、互砍！浓烈的血腥味和烧焦味呛得他喘不过气！

尸山血海！真真的尸山血海！

“呃啊！”海兰察闷哼一声，踉跄一步，弓都差点掉了，额头瞬间全是冷汗。

“头儿？你咋了？”旁边人赶紧扶住他。

幻象一闪就没了，又是那片紫雾林子。但海兰察心跳得像打鼓，浑身发冷。没等他缓过劲，一个更吓人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了！

低沉、沙哑、充满怨毒和贪婪，像条毒蛇贴着他耳朵嘶嘶：

“杀…杀光…”

“看啊…多好的食儿…这么多死气…”

“放开干…杀…把这些活的也撕碎…吞了！”

“让你痛快…把身子给老子…”

是它！黑瞎子沟那玩意儿！它醒了！还他妈兴奋得不行！

一股冰冷狂暴的能量猛地从他身体里炸开！滔天的杀意和暴戾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眼睛唰地就红了，看啥都带一层血膜！

他盯着前面逃窜的缅兵，不再是敌人，是肉！是血食！他扭头看身边同伴关切的脸，脑子里就一句话：“撕碎…吞了…”

“嗷——！”海兰察喉咙里发出一声根本不是人的低吼，一把推开扶他的人，脸扭曲得变了形，额角那道疤红得吓人！他猛地抬起弓，箭尖乱晃，那疯狂的血红眼神，竟然扫向了自己人！

“头儿？！！”所有手下全吓呆了，惊恐地看着突然发疯的海兰察。

就在海兰察要失控把箭射向自己人的节骨眼！

前面逃跑那两个缅兵，大概是吓破了胆，一脚踩空，发出凄厉惨叫，掉进一个被烂叶子盖住的深坑里，没声了。

这突然的变故像盆冰水，稍微浇醒了一点海兰察。他动作僵住，眼中血色退了一点，理智艰难地爬回来一点。

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湿透，握弓的手抖得快散架。他看看前面那吃人的坑，又看看身边吓傻的同伴，后怕得骨头缝都发凉。

刚才…刚才他差点就…

脑子里那冰冷低语还在嗡嗡，充满了不甘心。

“撤…快撤！离开这鬼地方！”海兰察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话，声音哑得吓人。他不敢看任何人，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往林外冲。

手下们早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跟着逃命，兵器丢了满地也顾不得捡。一群人被无形的恐惧驱赶着，活像被恶鬼撵着屁股，裤裆湿了的不在少数，个个狼狈不堪地冲出那片吞噬生命的紫雾林子。

直到眼前豁然开朗，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所有人才腿软倒地，横七竖八瘫作一片，只剩下拉风箱似的喘气声。

“妈、妈呀……”一个年轻亲兵突然嚎啕大哭，“柱子……柱子刚才还在我旁边跑……回头就、就没了！那雾里伸出来好多手抓他啊！”

“闭、闭嘴！”领队的老兵油子踹他一脚，自己声音却发颤，“谁他妈没丢兄弟？这鬼地方……根本就不是人打的仗！”

海兰察背靠着一棵枯树，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铠甲下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阳光照在身上，竟一丝暖意都无，反而像冷水浇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尸山血海、诡异的杀戮低语、自己险些一刀劈了阿桂的那瞬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乱窜。

他抬起仍在发抖的手，死死按住额角。那道旧疤烫得吓人，像烙铁嵌在肉里。

“头儿……”亲兵队长阿桂喘匀了气，连滚带爬凑过来，声音还发着飘，“您刚才在雾里……眼神忒吓人了，瞪着空处吼什么‘杀’，俺们拉都拉不住……”

海兰察猛地转头，眼底未散的血丝骇得阿桂一噎。

“我吼什么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活人。

阿桂咽了口吐沫，小声道：“就、就跟上回您带俺们突袭镶蓝旗大营时……砍疯了一样，嘴里念叨的调调……但这次更邪乎，您眼珠子都泛红……”

海兰察心头巨震，指节捏得嘎嘣作响。这回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住在他身子里的那玩意儿，绝不是梦！是头饿狼！一头闻着血腥气和死气就兴奋、就蠢蠢欲动、随时要挣脱锁链撕咬活物的饿狼！

而这见鬼的仗，这尸骸堆出山的战场，就是喂饱这饿狼最好的食料！

往后这仗，还怎么打？手里的刀弓，还握得住吗？他盯着自己不受控制发抖的手指，那柄陪他出生入死、饮血无数的九环刀此刻躺在脚边，映着日光，却泛着一层叫他心悸的寒芒。

他忽然抬脚，狠狠一踹刀柄！

“哐啷”一声，钢刀砸在石头上，溅起几点火星。

众亲兵吓得一哆嗦，愕然望来。

海兰察喘着粗气，眼神狠厉地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看什么？都给老子听好了！往后……但凡我再有不对劲——”

他手指猛地戳向自己额角那道狰狞的疤，声如裂帛：“谁看见我眼红了，听见我说胡话了！别犹豫！抄你们手里的棍子，照着我这脑袋，往死里砸！砸昏了算完！”

阿桂愣住，脱口而出：“头儿！这怎么行……”

“这是军令！”海兰察暴吼打断，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他缓缓环视一张张惊惶未定的脸，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裹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戾气：“老子宁可被自己兄弟开瓢……也不能变成只知杀人的怪物！都听明白了没有？！”

树林边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那柄被踹开的钢刀，静静躺在尘埃里，冷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