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衙门位于皇城西南隅,紧邻着尚书省。高耸的院墙透着森严,门口两尊石狮沉默地蹲踞,獠牙狰狞。守门的军士看到我腰间的银鱼袋,又验令牌,脸上掠过无法掩饰的惊愕,慌忙躬身让开道路。
走进衙门大院,一股混杂着陈旧纸张、墨汁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不小,却显得空旷而压抑。
廊庑下,几个穿着青色或绿色官袍的官吏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看到我这个身着宫装、明显是女子的身影闯入,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瞬间投射过来,惊疑、审视、好奇、不屑……如同无形的芒刺,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我没有停顿,径直走向正堂。正堂门楣上高悬着“总司邦计”的匾额,字迹遒劲,却透着一丝陈腐。堂内比外面更显空旷阴冷。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官员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惯常的慵懒:“何事?报备文书放案上即可。”
我走到他案前,停下脚步。令牌被我轻轻放在他摊开的账簿之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官员终于抬起头,看到令牌,又看到我的面容和腰间的银鱼袋,慵懒的神情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你……你是?”
“本宫乃太平公主石素月。”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清晰回荡,“奉陛下旨意,判三司事。从此刻起,三司一应事务,由本宫接管。”
“太……太平公主?!”那官员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笔洗,墨汁瞬间洇湿了账簿。他手忙脚乱,脸上血色褪尽,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王仁,拜见公主!不,拜见三司使大人!”他慌忙绕出书案,深深作揖,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把清泰元年至今,所有国库收支、仓廪储备、各道赋税、盐铁专卖、商税关市……所有账册,统统搬到正堂来。” 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命令很快被执行,效率出乎意料的高。但当那堆积如山的卷宗、账簿被抬进来,几乎要把宽敞的正堂淹没时,我才真切感受到“千斤重担”的含义。纸页泛黄,墨迹或浓或淡,有些甚至带着可疑的污渍和破损。
我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吏负责翻找和记录。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堆积如山的账册前。
翻开第一本,是清泰元年的国库总账。入项尚可,但支出……触目惊心!李从珂登基伊始,便大肆封赏亲信、犒赏军队,动辄数万贯、数十万匹绢帛如同流水般泼洒出去。仅仅是登基大典及后续的“恩赏”,就耗去了国库近半年的赋税收入!
“我去nmd!sb玩意儿!” 我低声咒骂,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发黄的纸页。
再往下翻,更是令人窒息。修建离宫别苑,费用惊人;为宠妃生辰,耗费巨资搜罗珍宝;随意加封节度使,赏赐田庄、钱帛无度……更别提为了防备河东,也就是我的父皇石敬瑭和契丹,在各地强行征发民夫、加派赋税,账目混乱不堪,许多款项去向不明,只有一句含糊的“军需急用”!
“李从珂这败家玩意儿!” 我气得差点把账册摔在地上。难怪父皇提起他就咬牙切齿!这哪里是治国,分明是败家!把后唐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了,还留下这么一堆糊弄鬼的烂账!
我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胃里的不适,继续硬着头皮往下看。清泰二年、三年……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只有变本加厉。赋税收入锐减,因为地方被盘剥太狠,加上战乱,支出却像无底洞。到了最后几个月,洛阳仓廪的存粮记录几乎空白,库银更是所剩无几。
“怪不得……”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在眼前跳舞,幻化成一张张李从珂穷奢极欲的脸和刘延朗那凝固着惊骇的头颅。“
怪不得赵莹、桑维翰、冯道这三个老狐狸,对我一个女子坐上这三司使的位置,连句像样的反对都没有!感情这根本不是什么肥差,而是一个能把人活活烫死、压死的火山口!一个注定要背黑锅的绝地!”
石敬瑭啊石敬瑭,我说我一提出上官婉儿就同意了,敢情你这是等我往火坑里跳是吧?我究竟还是不是你女儿?连两句提示没有!让我去填这个根本填不满的无底洞!岁贡三十万匹绢?现在国库里怕是连三千匹像样的绢都凑不出来!各镇军需?洛阳的粮仓都快能当马场,让马儿跑了!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但很快,这股情绪就被更强烈的斗志压了下去。不行!不能自暴自弃!既然自己选择跳进来了,就必须爬出去!
“来人!” 我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殿下有何吩咐?” 那个机灵的小吏连忙躬身。
“研墨,准备奏章!” 我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本宫要奏请陛下,为厘清积弊、整饬财赋,需在三司使之下,增设三位判官!分掌盐铁、度支、户部三事!每位判官之下,再按事务繁简,分设诸案,如兵案专司军需支度,胄案掌军器制造,商税案掌关市之税……职司明确,各负其责,方能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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