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汴梁,空气里已浮动着暑气。这一日,皇城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重,连穿梭往来的宫人都屏息静气,脚步放得极轻。因为,北边的使团,终于到了。
崇元殿内,为了这次接见,特意加强了仪仗。殿前司精锐甲士持戟肃立,从殿门一直排到丹陛之下,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一种无形的、混合着屈辱与戒备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宫殿。
石素月端坐于御座之下的监国宝座上,并未僭越。她今日穿着极为庄重的玄色蹙金祎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珠帘垂落,半掩住她年轻却已显威仪的面容。
在她身侧,左侧是捧着文书印绶的侍中石绿宛,神色沉稳;右侧的是侍中石雪,如同一尊守护神。一文一武,如同她的左右手。
“宣——契丹国使臣耶律牒蜡、赵思温,上殿觐见——!”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脚步声响起,契丹正使耶律牒蜡与副使赵思温,在一众契丹随从的簇拥下,昂然而入。耶律牒蜡身形魁梧,身着契丹贵族的传统服饰,皮袍左衽,头顶剃光,周围一圈头发结辫,脸上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犷与毫不掩饰的倨傲。
赵思温则稍显文气些,原是汉人,目光闪烁间透着精明。
两人走到殿中,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依照契丹礼节,微微躬身,右手抚胸。耶律牒蜡声若洪钟,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开口道:
“契丹国使臣耶律牒蜡(赵思温),奉我主大契丹皇帝陛下之命,参见晋国公主殿下!”
这称谓和礼节,已然定下了此番交涉的基调——并非平等邦交,而是上国使者面对属国摄政。
石素月面色平静,抬手虚扶:“二位贵使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内侍搬来锦墩,耶律牒蜡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赵思温则稍显拘谨地坐在下首。
“公主殿下,”耶律牒蜡开门见山,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御座上空空如也的龙椅,声音带着质问,“我主陛下已然知晓晋国前番变故。对于郑王石重贵胆大包天,竟敢行谋逆之事,深感震惊!幸得公主殿下力挽狂澜,平定乱局,陛下对此,亦是颇为赞许。”
他先扬后抑,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陛下亦言,公主殿下虽为女子,然能力出众,愿与公主延续旧好,以祖孙名分相处,共固盟约。此乃我主对公主的莫大认可与恩典!”
石素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得体的淡然:“承蒙契丹皇帝陛下不弃,本宫感激不尽。晋国愿谨守臣节,维系两国盟好。”
耶律牒蜡对这番表态似乎还算满意,但下一刻,他的问题便如同匕首般直刺而来:“既然如此,为何今日只见公主殿下在此摄政监国?我主陛下乃晋国皇帝之父亲,如今局势初定,晋国陛下为何不亲自出面,接见我等?莫非……是瞧不起我契丹,还是觉得我主陛下不配受他一声问候吗?!”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这是**裸的挑衅和试探!意在打听石敬瑭的真实状况,并质疑石素月权力的完整性与合法性。
石素月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立刻起身,微微前倾身体,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无奈,声音清晰而恳切:
“贵使此言,实在是误会了!父皇对契丹皇帝陛下,向来敬仰尊崇,岂敢有丝毫怠慢不敬之心?实在是……实在是父皇前番受奸人惊扰,忧愤交加,以致旧疾复发,沉疴难起,太医再三嘱咐需绝对静养,绝不能见风劳神,否则恐有性命之虞。本宫身为人子,岂敢以俗务惊扰父皇养病?此情此景,还望贵使体谅,回禀契丹皇帝陛下时,多多美言,代为陈情!”
她语速不急不缓,理由冠冕堂皇,将石敬瑭的“不在场”归结于无可指责的“病重”,既全了礼数,又堵住了对方借题发挥、要求面见石敬瑭的口实。
耶律牒蜡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石素月的神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石素月目光坦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与身为摄政不得不勉力支撑的疲惫。
一旁的赵思温见状,干笑一声,打圆场道:“原来如此。既然晋国陛下沉疴在身,确实不宜打扰。公主殿下孝心可嘉,独自支撑大局,亦是辛苦。” 他这话看似缓和,实则仍在试探石素月掌控局面的能力。
耶律牒蜡哼了一声,不再纠缠石敬瑭的问题,但眼中的审视并未散去。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公主并非易与之辈,仅凭言语恐难探出虚实。
接下来的接见,便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紧绷的氛围中进行。石素月代表晋国,接受了耶律德光“赏赐”的一些草原特产,并表示会尽快将晋国的“孝心”——增加后的岁贡筹备齐全。
仪式结束后,契丹使团被安排住进了最为豪华的四方馆,由鸿胪寺卿苏继颜亲自作陪,极尽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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