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殿偏殿内,烛火通明,将殿内诸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气氛较之初次接见时,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实质性的凝重。
晋国方面,以中书令桑维翰为首,礼部尚书唐汭、鸿胪卿苏继颜分坐两侧。楚国使团则以拓跋恒为核心,李弘、廖匡图、徐仲雅三位副使依次排开。
双方分坐左右,中间隔着数步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
经过数日的等待与外围周旋,真正的谈判,终于在这静谧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拓跋恒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并未直接提出要求,而是再次强调了楚国的恭顺与价值:“桑相公,唐尚书,苏鸿胪。连日来,蒙贵国盛情款待,使我等得以领略中原气象,深感大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更感晋国公主殿下统御有方,朝局稳如泰山。我主楚王闻之,必当欣慰不已。”
他微微一顿,话锋顺势转入正题:“我主向来以晋为宗,谨守臣礼,保境安民,从未有丝毫懈怠。昔日得蒙陛下恩典,授以江南诸道都统,深感皇恩浩荡,然亦觉责任重大,唯恐才德不足,有负朝廷重托。如今,殿下辅政,乾坤再造,正是万象更新之时。我主恳请朝廷,能体察其拳拳忠心,念其镇守南疆之微劳,略加恩赏,赐予更高名位,使其更能名正言顺,统合江南诸州,为大晋,为殿下,铸就一道坚实的南方屏障!”
这番话,将求官的目的包裹在更好地效忠朝廷、巩固南方屏障的外衣之下,既表达了诉求,又给足了晋国面子。
桑维翰静静听完,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缓缓开口:“拓跋正使所言,情真意切,老夫亦能感受到楚王之忠心。殿下临朝,确有意重整河山,抚绥四方。对于恭顺有功之臣,朝廷从不吝啬赏赐。”
他先给予了肯定的基调,让拓跋恒等人精神一振。然而,桑维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然则,”桑维翰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爵赏乃国之公器,关乎朝廷体统,天下观瞻。非有殊勋厚德,不可轻授。楚王镇守湖南,保境安民,此乃人臣本分,亦是陛下昔日加封都统时便寄予之厚望。如今欲求更高名位,不知……楚王除了恪守本分之外,尚有其他足以彰显其殊勋,令朝廷足以服众,令天下藩镇无话可说的……实际举措否?”
桑维翰没有绕圈子,直接点明了核心:想要更高的官爵?可以。但光靠嘴上的忠心和过去的本分不够,需要拿出新的、实实在在的“功劳”或者“代价”来换。
拓跋恒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早有准备,沉声应对:“桑相公所言极是。名器不可轻授。我主楚王亦深知此理。故而,除一如既往谨守臣节,确保南方无虞之外,我主愿在三个方面,进一步彰显其对朝廷之忠诚,为殿下分忧解难!”
他伸出三根手指,逐一列举,言辞恳切,却又暗藏计算:
“其一,钱粮支持。如今朝廷初立,百端待举,耗费必巨。我主愿在原有贡赋基础上,每年再额外献上钱二十万贯,绢五万匹,稻米十万石,以充国用,略尽藩臣之心!” 这是实打实的利益,试图用钱财打动晋国。
“其二,军事呼应。我主承诺,若朝廷在内地有变,需楚国出兵协助,我楚国必当积极响应,听从朝廷调遣,绝无推诿!” 这是表态,愿意在军事上提供支持,但听从调遣四字,具体如何执行,留有模糊空间。
“其三,屏藩之责。我主愿以江南诸道都统之名,更进一步,协助朝廷绥靖荆南、震慑吴越,确保整个东南半壁,不为朝廷之患,唯朝廷马首是瞻!” 这是将楚国的地域影响力打包卖出,试图将自己塑造成晋国在南方利益的代理人。
这三个条件,尤其是第一条,可谓是大手笔。二十万贯钱、五万匹绢、十万石米,对于刚刚经历内变、国库必然空虚的晋国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然而,桑维翰听完,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加深,反而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拓跋正使所陈,足见楚王诚意。然则……”
他这个“然则”,让拓跋恒心头一跳。
“钱粮之事,固然紧要。然朝廷自有法度,藩镇贡赋,皆有定例。骤然增加如此巨款,恐非长久之计,亦易惹物议,以为朝廷需倚赖藩镇供给,于国体有损。”
桑维翰轻描淡写地,将楚国试图用钱粮换取名位的路径堵死了一大半,暗示这种方式不够体面,也可能引来其他藩镇的非议。
“至于军事呼应,自然是好。然兵者,国之大事,调动之权,终需操之于枢密,归于朝廷。楚王有此心,朝廷心领。” 这话更是绵里藏针,强调军事指挥权必须归中央,楚国的积极响应必须在朝廷的绝对掌控之下。
“而屏藩之责……”桑维翰目光微凝,看向拓跋恒,“楚王若能确保湖南一地不起波澜,使朝廷无南顾之忧,便是大功一件。荆南、吴越之事,朝廷自有方略,不劳楚王过度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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