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后的翌日,四方馆内气氛依旧微妙。拓跋恒早早起身,于院中负手踱步,脑海中反复推敲着今日可能面对的各种情形。
李弘、廖匡图、徐仲雅三人也聚在厅内,低声商议着递交国书时的措辞与礼仪细节。
“拓跋先生,”李弘面露忧色,“昨日桑维翰虽未明言,但观其态度,晋国如今主事者,确系那位镇国公主无疑。我等国书乃是呈递晋帝,若今日他们安排我等觐见公主,这礼……该如何行?”
这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依照正统,他们作为外臣,只能朝见皇帝。如今皇帝犹在,却由公主摄政,这觐见的礼节便成了难题。若以见君之礼参拜公主,于礼不合,恐惹非议;若仅行寻常之礼,又恐触怒这位实权在握的新主。
廖匡图沉吟道:“或可沿用古礼,诸侯使者见世子之例?然公主之尊,又非世子可比……”
徐仲雅忽然道:“不若我等以问安、呈报为名,先行试探?看晋国如何安排,再见机行事。重要的是表达我楚国的恭顺之心,至于形式,或可稍作变通。”
拓跋恒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徐副使所言在理。礼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晋国局势已然如此,那位公主殿下需要我等的承认来装点门面,我等则需要她的封赏以固楚王之位。只要最终目的能达到,些许礼制上的权变,并非不可接受。届时,看鸿胪寺官员如何引导,我等顺势而为即可,但需保持不卑不亢。”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是要探明,这位公主殿下,对藩镇究竟是何态度?是欲强力削藩,还是暂时怀柔?这关乎我楚国未来方略。”
就在使团内部商议未定之时,鸿胪卿苏继颜便带着属官来到了四方馆。
“拓跋正使,诸位副使,”苏继颜笑容可掬,拱手道,“殿下有旨,今日巳时正于崇元殿偏殿接见楚国使臣,接受国书与贡品清单。请诸位使臣随本官前往。”
果然是要觐见镇国公主!拓跋恒等人心中了然,互望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有劳苏鸿胪。”拓跋恒还礼,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陛下圣体可还安康?我等身为外臣,既至京师,理当向陛下问安。”
苏继颜笑容不变,应对自如:“陛下因前番受奸人惊扰,正在静养,太医嘱咐需绝对安宁,不宜见客。陛下亦曾有言,外藩事务,皆由镇国公主全权处置。拓跋正使的忠心,本官定会转达。”
话已至此,拓跋恒知道再无转圜余地,石敬瑭已被彻底隔绝。他不再多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等谨遵殿下安排。”
使团众人整理衣冠,捧着装有国书和贡品清单的锦盒,跟随苏继颜离开四方馆,再次进入那戒备森严的皇城。
通往崇元殿的宫道似乎比昨日更加洁净肃穆,两侧侍卫林立,甲胄鲜明,无声地散发着威压。
拓跋恒注意到,这些士兵精气神十足,眼神锐利,绝非寻常禁军可比,想必就是那支传闻中由太平公主亲手掌控的殿前司精锐。
来到崇元殿偏殿外,只见礼部尚书唐汭与中书令桑维翰已在此等候。见到桑维翰亲自在此,拓跋恒心中更是凛然,这位晋国文官之首的出现,无疑再次抬高了此次接见的规格。
“桑相公,唐尚书。”拓跋恒上前见礼。
桑维翰含笑回礼:“拓跋正使,请。殿下已在殿内等候。”
殿门开启,拓跋恒深吸一口气,率领三位副使,迈步走入殿中。
偏殿之内,陈设并不特别奢华,却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石素月并未坐在通常皇帝接见臣子的御座上,而是端坐于殿中设置的一张紫檀木嵌宝座椅上,身后立着两名侍从女官。
她今日未着繁复礼服,只一身玄色金凤纹常服,头戴珠冠,面容尚带几分少女的清丽,但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和周身散发的无形威仪,却让人无法因其年纪而产生丝毫轻视。
拓跋恒不敢怠慢,按照苏继颜事先模糊的指引,以及心中权衡,上前数步,躬身行了一个极其郑重、近乎觐见亲王的大礼:
“楚国使臣拓跋恒,率副使李弘、廖匡图、徐仲雅,参见晋国公主殿下!恭祝殿下千岁金安!”
其身后三人也随之躬身行礼,姿态恭谨。
石素月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四人,将拓跋恒那略显逾制却又恰到好处的礼节看在眼里,心中明了这是对方在试探和示好。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那片刻的沉默在殿中蔓延,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数息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平身。”
“谢殿下!”拓跋恒等人直起身,垂手侍立。
“楚王派尔等前来,所为何事?”石素月开门见山,并未过多寒暄。
拓跋恒双手捧起锦盒,高声道:“回殿下!我主楚王,感念大晋皇帝陛下天恩浩荡,特命臣等前来,奉上国书一道,及贡品清单一份,聊表臣属之心,恭祝大晋国运昌隆,陛下万福金安!”他依旧在言辞中带上了石敬瑭,既是惯例,也是一种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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