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北上的使团,石素月心头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却又被另一块更沉重的石头压住——那是以尊严和财富换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她转身回到偏殿,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堆积如山的奏章上,但思绪却有些纷乱。
目光扫过一份奏折,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张氏,石重贵的正妻,那位在这场血腥政变中失去了丈夫,却因自己余者不究的承诺而得以保全的妇人。
她的父亲,是宣徽使张从恩,在朝中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官员。
自己确实说过不追究其他人,这张氏及其家族,目前看来还算安分,暂时不必动。但……石素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思绪又飘向了更深处。
她想起了自己那几个早已逝去的兄长——石重信、石重乂。记忆深处,他们对自己这个妹妹确实颇为疼爱,在那段相对无忧的晋阳岁月里,也曾给予过她兄长应有的关怀。只是…他们都因故早早离世。
“石延煦……石延宝……”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他们是石敬瑭的孙子,但并非石重贵的子嗣,却被石重贵收为儿子。
那么,他们只能是已故兄长们的儿子,自己的亲侄儿。但自己确实不知道是哪个已故哥哥的儿子,实在是没有关心过这个,石素衣不由得自责了起来。
不过在这巨变之后,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如今掌权的姑姑,都应当照顾好他们。一个念头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将这两个孩子,连同他们的母亲张氏,接进宫中来。
此举有多重考量:
其一,也是最表面的理由,便是亲情。石敬瑭和李氏皇后经历了丧子之痛(石重贵虽非亲生,但还是照顾了许久),又遭权力被夺的打击,精神必然苦闷。
让两个年幼的孙子承欢膝下,或许能稍解其心中郁结,也算尽了自己作为女儿的一份孝心——尽管这份孝心掺杂了太多其他东西。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是为了尝试修复与石敬瑭那冰封的关系。石敬瑭毕竟是开国皇帝,他的名分和威望,在各地藩镇和旧臣心中仍有不小的分量。
若能让他出面,哪怕只是默许,甚至在某个不得不露面的场合比如宫宴含糊地表示支持自己摄政,都能极大地增强自己权力的合法性,让那些潜在的反对者失去勤王的借口。用亲情软化他,是第一步。
其三,张氏进宫,看似是团聚,实则也相当于将张从恩这位宣徽使的软肋握在了手中。张从恩为了女儿和外孙的安危,在朝中行事必然更加谨慎,甚至可能转化为一种隐形的支持。这便是人质政治的微妙运用。
其四,将可能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宗室近支置于眼皮底下,总比让他们流落在外,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要安全得多。
思虑已定,石素月不再犹豫。她唤来石绿宛,吩咐道:“绿宛,你去一趟郑王府……哦,现在或许不该这么叫了。去张氏夫人的住处,传本宫口谕:陛下与皇后娘娘近日圣心郁郁,甚是思念孙儿延煦、延宝。特召张氏夫人携二位公子入宫居住,以便陛下与太后能时常见到孙儿,略慰心怀。”
她顿了顿,补充道:“态度要温和,言明是陛下思念所致,本宫只是体恤上意。安排好车驾,务必稳妥。”
“是,殿下,臣明白。”石绿宛领命而去。她如今已能领会石素月许多未言明的意图,知道此举绝非简单的亲情关怀。
接着,石素月又召来石雪:“小雪,永福殿偏殿附近,可有清净宽敞、适宜居住的宫苑?收拾出来,安排张氏夫人与两位公子入住,一应用度,皆按郡王夫人及宗室子待遇供给,不可怠慢。再增派些可靠伶俐的宫人内侍前去伺候,同时也留意着些。” 最后的叮嘱,意味深长。
石雪心领神会:“殿下放心,臣这就去办,定会安排得妥帖周全。” 她如今掌管宫务,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已是得心应手。
安排妥当后,石素月深吸一口气,继续埋首于政务之中。她知道,这只是另一场没有硝烟博弈的开始。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石绿宛回来复命,言道张氏初闻旨意时颇为惊惶,但听闻是陛下思念孙儿,且是入住宫中与陛下、皇后相近,情绪稍定,已收拾行装,准备携子入宫。
又过了不久,石雪也来回报,宫苑已安排妥当,位于永福殿不远处的凝和宫,环境清幽,守卫也已重新布置,明为保护,暗含监视。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在内侍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驶入皇城,停在了凝和宫前。
张氏牵着两个年幼男孩的手,走下马车。她一身素服,未施粉黛,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悲伤。
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骤然经历了如此巨变,丈夫身死,自己与儿子的命运完全掌握在那位手段酷烈的小姑手中,未来一片迷茫。
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大的约莫五六岁,是石延煦,小的才三四岁,是石延宝。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陌生的、肃穆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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