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拔里得那番粗糙到近乎可笑的挑拨离间,如同一场拙劣的皮影戏,幕布后的操线者自以为高明,却连台下观众的神色都未曾看清。石素月独自在府中回想那契丹使臣的言行,唇角不禁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给一个异朝公主一个部落?呵,真是一群鞑子。”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了对草原逻辑的不屑与轻蔑,“这般粗糙的离间计,怕是连汴梁城三岁的稚童都骗不过,也敢拿到台面上来现眼。”
她心知肚明,耶律拔里得,或者说其背后的契丹朝廷,根本不在意这计策是否精妙。他们只需要抛出这个诱饵,制造出“契丹极为看重太平公主”这个事实,便已足够。就像将一块腥膻的肉丢进狼群,无需指引,群狼自会为争夺而撕咬。他们要的,就是晋廷内部的混乱与猜忌。
而她的父皇石敬瑭,这位以隐忍和多疑着称的皇帝,恰恰最容易被此等阳谋所中伤。他或许能看出耶律拔里得言辞中的拙劣,但他无法忽视一个事实——他石敬瑭的女儿,大晋的太平公主,其“威名”或者说“利用价值”,已经引起了北方强邻的高度关注,甚至到了不惜以部落相诱的地步!
这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而言,是绝不能容忍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这个“他人”,还引来了外敌的觊觎。石素月几乎可以想象到父皇在听闻耶律拔里得拜访公主府后,那阴沉如水的脸色和心中翻腾的杀意。
果然,冯道这只老狐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他没有再亲自去石敬瑭面前进言,那样痕迹太重。而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巧妙,也更为阴险的切入点——他找上了如今兼任三司使、并实际主持户部工作的赵莹。
在一个看似偶然的退朝之后,冯道与赵莹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周围官员渐渐散去。冯道捋着胡须,状似无意地感叹道:“赵相近日操劳户部与三司,辛苦了。如今这朝局,纷繁复杂,我等为臣子的,着实需要步步谨慎啊。”
赵莹心中一动,知道冯道必有下文,便附和道:“冯公所言极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有勉力为之罢了。”
冯道停下脚步,目光看似浑浊,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清明,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推心置腹:“赵相是明白人。有些事,老朽也不便说得太透。只是……太平公主殿下,才干卓着,人所共知。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殿下声望日隆,又掌强兵,更兼……连北虏都对其另眼相看,陛下心中……岂能毫无芥蒂?”
他点到即止,看着赵莹微微变色的脸,继续缓缓道:“如今这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春秋已高,皇子冲龄,难当大任。郑王殿下年富力强,执掌京畿,深孚众望,方是未来社稷所系啊。赵相此时,若还想着左右逢源,恐怕……非但两头不讨好,反而会惹火烧身。”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莹:“此时,若能在某些无关大局,却又足以表明心迹的事情上,有所表示,岂不正是向郑王殿下纳上一份实实在在的‘投名状’?将来新朝鼎立,赵相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吗?”
冯道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击中了赵莹内心深处的权衡与恐惧。他赵莹能做到宰相,自然不是蠢人。他何尝看不出石素月如今的处境堪忧?但他也深知那位公主殿下绝非易与之辈,其手段、其心性,尤其是她手中那支只听命于她的殿前司,都让他不敢轻易得罪死。
他沉吟良久,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彻底倒向石重贵,固然是条出路,但万一……万一太平公主能挺过这一关呢?届时自己的下场恐怕会极为凄惨。
冯道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淡淡补充道:“赵相不必过于担忧。只需在‘职责所在’的范围内,做些文章即可。譬如……太平公主殿下如今兼任户部侍郎,却久不理部务,尸位素餐,此事……是否合宜?若有人就此提出异议,赵相身为上官,依章办事,秉公而言,纵是公主殿下,也说不出什么不是吧?如此一来,既表明了姿态,又不至于将路彻底堵死。”
赵莹眼睛一亮!冯道此计,可谓老辣!弹劾公主不理部务,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谁也挑不出错处。既响应了石重贵和冯道打压公主的意图,向郑王阵营靠拢,又避免了直接攻击公主的核心权力——殿前司兵权,保留了转圜的余地。就算日后公主翻身,他也可以用“职责所在,秉公办理”来搪塞。
“冯公高见!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赵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冯道深深一揖。
数日之后,一场针对石素月的小规模弹劾,在朝堂之上悄然上演。
这一次,出面的不再是风闻奏事的御史,而是户部尚书崔居俭、户部侍郎阎至以及户部郎中张昭远这三位户部实实在在的“自己人”。他们联名上奏,措辞不算激烈,但有理有据,核心意思高度一致:太平公主石素月兼任户部侍郎以来,长期不理部务,于钱谷收支、文书批阅等事几无建树,实属尸位素餐,有负圣恩,亦不利于户部正常运转,恳请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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