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际,虽有几日暖,但因倒春寒的缘故。汴梁城的寒风依旧盛行,但朝堂之上的暗流却似乎随着年关的临近,变得更加活跃起来。
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官员们的私语、士子的议论、乃至市井巷陌的闲谈中悄然蔓延——那是对太平公主石素月几乎一边倒的赞誉之声。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关于她临危不乱、率殿前司平定宫变、护卫陛下的英勇事迹被更详细、更富传奇色彩地传颂。但很快,这股声浪便开始升级,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军事。
在冯道那看似不经意,实则精准的引导下,他门下的清客、交好的文人,乃至一些依附于他的官员,开始在各种场合,以各种形式,极力推崇太平公主的贤德与才干,比如太平公主执掌三司之时。
茶楼酒肆中,有说书人将“太平公主单骑闯宫救驾”的故事编得绘声绘色,细节丰富,引人入胜,仿佛亲见。
文人雅集上,有士子作诗填词,称颂公主“不让须眉”、“女中尧舜”。
官员之间的私下往来,也常能听到诸如“公主殿下执掌殿前司,军纪严明,将士用命,实乃国家栋梁”、“若非公主当日果断,汴梁恐已易主”之类的议论。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些看似出自民间、实则为精心炮制的言论开始出现。有人忧国忧民地感叹:“如今陛下春秋已高,若非有太平公主这般忠勇睿智的长公主坐镇,这朝局……唉,真不知会如何。”
甚至隐隐出现了“国赖长君,亦赖长公主”这等极其敏感、近乎僭越的论调。
这些声音起初细碎,但经冯道一系人马有意识地推波助澜,很快便汇聚成一股不容忽视的舆论浪潮。
仿佛一夜之间,太平公主石素月便成了忠勇、智慧、定国安邦的象征,其声望在民间和部分中下层官员中急剧攀升。
郑王府内,石重贵听着心腹汇报着外间愈演愈烈的对石素月的赞誉,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不解与一丝被压制的不悦。 他挥退左右,独留下刚刚前来商议公务的冯道。
“冯相公,”石重贵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如今外间这般吹捧太平,声势日隆,这……这岂不是在助长她的气焰,让她更加尾大不掉?对她,本王尚且……尚且需要时间筹谋,如此宣扬,岂非让她更得人心,于我等大计何益?”
他心中颇为烦躁。他固然想得到石素月,但也绝不愿看到她声望过高,威胁到自己。如今这舆论,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亲手喂养一头可能反噬自己的猛虎。
冯道坐在客位,手里捧着一杯暖茶,闻言,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近乎狡黠的淡淡笑意。他缓缓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和迟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冰冷:
“殿下稍安毋躁。老朽此举,非是助她,实乃……烹她。”
“烹她?”石重贵一怔,更加疑惑。
“正是。”冯道微微颔首,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殿下试想,太平公主虽有救驾之功,掌兵之权,然其最大弱点为何?一为女子之身,二便是已遭陛下猜忌。”
他顿了顿,看着石重贵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慢条斯理地剖析:“陛下历经风雨,但一旦其声望、权势威胁到陛下,即便是亲生女儿,陛下亦绝不会手软。此前剥夺其三司使之职,便是明证。”
“如今,老令人在外间如此宣扬公主之贤、之能,甚至隐隐将其抬高到国之所赖的位置……殿下以为,陛下闻之,会作何感想?”冯道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
石重贵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父皇……必然会更加忌惮!”
“不错!”冯道肯定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赞誉之声,于公主而言,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是架在炭火之上炙烤!每一声赞美,传到陛下耳中,都可能化为一根扎心的刺!陛下会想,她一个公主,要这般大的声望做什么?军民如此拥戴,其心何在?”
“而这时,”冯道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幽深,“便需要有人在陛下身边,或在适当的时机,于明里暗里,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点上一把火。”
“点火?”石重贵追问。
“譬如,”冯道目光深邃,“可让与殿下亲近的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殿前司将领只知有公主,不知有陛下,虽无实据,但足以在陛下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又如,可在陛下问及军政时,进言殿前司将士对公主感恩戴德,唯公主之命是从,虽为忠勇,然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再或者,只需在陛下面前,感叹一句‘太平公主殿下深得军心,若为男子,当为社稷之幸’,此言一出,陛下心中自会衡量。”
冯道每一句话,都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向帝王心中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对权力的绝对掌控欲。
石重贵听得背脊微微发凉,却又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兴奋的寒意。他终于完全明白了冯道的算计!这不是在帮石素月,这是在为她挖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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