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王十三娘深谈之后,我便依着先前对母后和姐姐说的,真的将三司的日常事务大多交给了张谏、王朴、李肃三位能干的判官。
于是,七月流火至八月未央的这段日子里,我留在宫中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大多时候,我便带着小雪和小绿,往母后的坤宁宫或是姐姐素衣的长宁殿去。
坤宁宫里总是弥漫着一种宁谧的檀香气息。母后李氏经历了一日痛失两子的噩耗,如今愈发喜爱待在清净的地方吃斋念佛。
我常去时,她多半是在佛堂诵经,或是靠在窗下的软榻上,看着庭中的花木出神,仿佛是在思念她的因故去世的四个儿子。
姐姐石素衣,也就是福康公主,性情柔婉,平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抚琴、刺绣,在两个哥哥被害过后,也或常常来陪伴母后李氏。
我们母女三人的相聚,大多时候并无多少波澜壮阔的话题,无非是些宫闱琐事、衣裳首饰、时令点心,当然每当我们聊到四位哥哥的事情,也不禁潸然泪下。
这日午后,窗外秋蝉嘶鸣渐弱,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清凉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母后小憩刚醒,神色慵懒。姐姐正拿着一幅新绣的秋菊图样给母后看。我则捧着一盏冰镇的梅子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月儿近日气色瞧着好了许多,”母后侧过脸来看我,眼中带着母亲的慈和,“前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都清减了,如今能歇歇就好。朝堂上的事,终究是男人们该多操心的,你一个女儿家,偶尔帮衬便好,莫要太过劳神。”
我抿嘴一笑,放下茶盏:“女儿知道了。如今叛乱已平,三司又有得力的判官们打理,女儿乐得清闲,正好多陪陪母后和姐姐。”
姐姐素衣抬起头,温柔笑道:“可不是么?月儿如今肯安生待在宫里,我这都觉得热闹了不少。前日尚服局送来了几匹江南新进贡的软烟罗,颜色极好,正想叫你来挑呢。”
“那感情好,”我顺势接话,“姐姐眼光最好,替我挑就是了。对了,我宫里小厨房新来了个会做苏式点心的厨娘,做的桂花定胜糕极妙,明日我让她做了送来给母后和姐姐尝尝。”
我们就这般聊着这些家常闲话,气氛温馨而平和。小雪和小绿安静地侍立在我身后,偶尔为我添些饮品。
母后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就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你们姐妹和睦,陛下朝务顺遂,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我微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知道,这平静的宫墙之外,远非母后所想的那般全然平安。魏州虽被杨光远围困,但范延光仍是顽抗;朝堂之上,因我提拔漕帮成功运送军粮之事,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下一步的动作;还有那漕帮,王十三娘虽依我嘱咐行事低调,但规模扩张带来的内部管理和外部摩擦,仍需我时时关注。
我只是将这些心思深深掩藏起来,在母后和姐姐面前,我只做那个偶尔会撒撒娇、关心一下吃穿用度的太平公主。
时间就在这般看似悠闲的宫廷生活中悄然滑过。我每日或去母后处请安,或与姐姐闲聊品茗,或在自己宫中看书习字,听小雪小绿说说宫里新近的趣闻,仿佛真的远离了所有的权谋与纷争。
偶尔,三位判官会将重要的文书送至宫中请我批阅,我也会召他们简单问询几句,但绝不深入插手具体事务。桑维翰倒是私下里见过我一次,言语间试探我是否当真就此放权歇息,我只以“劳累过度,需静养些时日”应对,他捋须笑了笑,不再多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不知信了几分。
进入八月,秋意渐浓。宫中的桂花开始吐出馥郁的甜香。
这一日,在母后宫中,我们正尝着新进的洞庭碧螺春,闲聊着中秋宫宴该如何安排。突然,母后像是想起什么,看似随意地问道:“月儿,前番听陛下提起,你举荐的那个漕帮,此次运送军粮立了大功?陛下还重重赏赐了?”
姐姐素衣也好奇地看过来。
我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拈起一块莲子糕:“是啊,母后。也是凑巧了,当时兵部和三司都为黄河水情发愁,桑相公便想起了女儿之前提过一嘴的这民间帮会。他们常年在河上讨生活,胆子大,技术巧,这才侥幸成了事。说到底,还是父皇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女儿可不敢居功。”
我将功劳轻巧地推给了桑维翰和运气,淡化了自己的作用。
母后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虽是民间组织,但能替朝廷分忧,也是好事。只是……”她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提醒,“终究非朝廷正规编制,你既与他们有些关联,还需时时提醒他们恪守本分,莫要因功生骄,惹出是非来。”
“母后教诲的是,”我乖巧应道,“女儿记下了。已严厉告诫过那帮主,定要谨守规矩,安分做事,断不敢借皇家名头行不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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