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道沟归来,静卧于 307 宿舍那坚硬的板床之上,窗外乃是清州市静谧的冬夜,我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脑海之中,乡间的风声、马蹄声,以及陆耳山家那昏黄而温暖的灯火,却不断地回响。华夏地域广袤无垠,山川壮丽雄伟,民风质朴纯真,欲守护这万千景象,欲达成真正的国泰民安,又谈何容易?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无比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在心中悄然萌发:倘若未来有契机,我定然要以自身之方式,去扞卫脚下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守护这得之不易的安宁!
十二月十二日,周日。 天空阴沉,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沉重的气息。我想起了初中历史老师曾在课堂上用沉重的语调讲述过,五十七年前的今天,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那是扭转时局、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的关键节点。历史的尘埃落定,留给后人无尽的唏嘘与思考。
我独自坐在操场边冰冷的乒乓球台上,手里捧着高中历史课本,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世界史的铅字上,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空旷的球场。刚合上书,准备起身,就看见传达室的大爷急匆匆地朝我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大姐曹珍!
她怎么会来学校找我?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秋波!快!快跟我走!”大姐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很久。她甚至来不及寒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你大伯不行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非要见你!说要见我们家‘嫡长孙’最后一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中。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换下校服,我急忙将手里的历史课本塞给旁边的孙倩:“孙倩,帮我把书拿回宿舍!” 然后就被大姐曹珍紧紧地拉着,一路狂奔向校门口。
校门外,萧逸家那辆四轮驱动的北京吉普车已经发动,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哥哥曹楠面色凝重地坐在驾驶座,看到我们,立刻推开车门,声音沙哑而急促:“快上车!要来不及了!”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幼儿园后面的那条深巷。熟悉的青砖瓦房前,此刻已经围了许多人,低沉的啜泣声和压抑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与紧张。
我和大姐挤开人群,冲进院子。堂屋的门大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只见大伯父曹淳被平放在一块卸下来的门板上,上身虚弱地靠在89岁爷爷那颤抖却坚定的怀抱里。爷爷老泪纵横,却用力支撑着长子的身体。三伯父和五伯父一左一右站在门板两侧,紧紧握着大哥的手。我爸妈则站在爷爷身旁,脸色悲戚。
大伯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但他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尽力气喃喃呼唤着:“二狗,我的二狗!”
我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一刻,原本低声议论的亲戚们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了更多惊疑的低语:
“这是哪一房的女儿?生得这么标致水灵?”
“三嫂,你糊涂了?这是十三家那个……那个秋波呀!”
“天呐!真是女大十八变!这还是那个三岁时被十二妹抱在怀里,像个玉雪可爱的小洋娃娃似的孩子吗?怎么出落得……”
我无暇顾及这些议论,和大姐一起踏入堂屋。就在我的脚刚迈过门槛的瞬间,原本气息奄奄的大伯曹淳,仿佛心灵感应般,突然睁大了浑浊的双眼,眼中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异样神采! 他努力抬起颤抖的手,朝着我的方向,急切地招着:“二狗……过来……到……到大伯这里来!”
我依言快步上前。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充满了恶意:
“死人妖!我大爷爷叫你过去!”
我猛地回头,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是二伯曹沣那个年长我四岁的长孙曹刚!就是当年把我推倒在地、骂我是“怪胎”的堂侄!
爷爷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瞬间扫了过去!
三伯和五伯立刻怒不可遏,齐声呵斥:“曹刚!混账东西!怎么对你小姑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
站在一旁的小姑曹葳、曹蕤更是柳眉倒竖,满腔的悲痛瞬间化为怒火,直接烧向了堂哥曹樋:“曹樋!你怎么教的儿子?你大伯都这样了,他还在这里放肆!是不是平时在家就这么嚼舌根子的?!”骂得曹樋面红耳赤,赶紧把儿子拽到身后,不敢抬头。
我没有理会这场小小的风波,径直走到门板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大伯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的脸,想起他在牛棚里偷偷接济爷爷,把烤得焦香的洋芋分给我,想起雨夜他浑身湿透送来那条鲫鱼……往日的温情与此刻的诀别交织在一起,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一滴滴砸在陈旧的地板上。
大伯颤抖着骨瘦如柴的手,极其缓慢而又无比珍重地抬起来,轻轻抚上我的脸庞。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生命流逝的触感,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的眉眼、轮廓,一丝不苟地刻印进他即将远行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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