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晚宴的日子,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如期而至。
黄昏时分,苏清月换上了内务府送来的、符合她侍郎品级的正装官服。并非女子繁复的裙裾,而是一身裁剪合体的黛青色绣银鹭鸶补子罗袍,腰束玉带,墨发尽数束于乌纱冠中。镜中之人,面容依旧苍白清丽,眉眼间却褪尽了少女的柔媚,只余下一片拒人千里的冰冷沉静,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眸。
这身打扮,在这满是绮罗珠翠的宴会上,注定格格不入,刺眼无比。
也好。苏清月抚平衣袖最后一处褶皱,眸光冷冽。她本就不是去迎合谁的。
侍郎府门外,那顶青呢小轿早已候着。护卫明显增多,沉默地拱卫在侧,与其说是仪仗,不如说是押送。
轿子一路无话,穿过渐次亮起灯火的长街,抵达了皇家禁苑——琼林苑。
苑门外车马喧阗,冠盖云集。各色华丽的马车、软轿停得满满当当,身着朝服的官员们带着盛装的家眷,互相寒暄着,笑语晏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当苏清月这顶寒酸的小轿停下,当她这一身扎眼的官服身影出现在苑门口时,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惊愕、或鄙夷、或忌惮、或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空气凝固了。
她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那就是苏家那个……” “啧,竟然真敢来……” “一身官服,不伦不类……” “陛下怎会……” “嘘!慎言!”
苏清月恍若未闻,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步穿过那由各种复杂目光织成的无形通道。她步伐沉稳,丝毫不见怯懦,那冰冷的侧脸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竟让一些想要上前挑衅或试探的人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入口处负责迎引的内侍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尽管眼神怪异,还是恭敬地将她引至宴席之中。
她的位置被安排得极其微妙——不在末席,亦不在显眼之处,而是在一群品级不高不低、大多属于中立或边缘地位的官员之中。左手边是一位埋头苦吃、仿佛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的老翰林,右手边空着,再过去,便是几位郡王和皇子的席位。
这是一个被刻意放置的观察位,也是一个风暴眼。
苏清月安然入座,眼观鼻,鼻观心,对四周或明或暗的打量视而不见,只默默感知着场中气息。
丝竹声起,觥筹交错,宴会似乎恢复了表面的热闹,但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始终弥漫在空气里。
很快,重量级人物陆续登场。
几位成年皇子在簇拥下入场。太子温和儒雅,与几位重臣谈笑风生;三皇子英武挺拔,眉宇间带着傲气;五皇子……苏清月目光微凝。
五皇子身材略显单薄,面容普通,脸上挂着谦和甚至有些懦弱的笑容,举止间带着一丝拘谨,与周围光彩照人的兄弟们相比,显得毫不起眼。若非提前得知密报,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人与阴狠诡谲的天魔宗联系起来。
真是好演技。苏清月心中冷笑。
洛云也来了,作为洛国公世子,他的位置靠前。今日他一身月白华服,更显温润如玉,与几位皇子公主交谈时,风度翩翩,引得不少贵女侧目。他的目光偶尔扫过苏清月这边,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鼓励,伪装得天衣无缝。
苏清月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
最后,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帝后驾临。
殷玄冥依旧是一身玄黑龙袍,并未穿戴最隆重的冕服,但那股睥睨天下的帝王威压,却让整个喧闹的琼林苑瞬间鸦雀无声。他携着一位雍容华贵、面带得体微笑的皇后,缓步走上御座。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在经过苏清月这个方向时,未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宴会正式开始。御赐的酒菜如流水般呈上,歌舞表演也依次登场。
气氛似乎逐渐热烈起来。
但暗流,始终在涌动。
果然,几轮酒过后,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位隶属都察院、以耿直(或者说愣头青)闻名的御史,借着酒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御座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洪亮却带着挑衅:
“陛下!今日琼林盛宴,君臣同乐,本不该扫兴。然,臣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丝竹声渐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殷玄冥端着酒杯,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讲。”
那御史得到允许,更是挺直了腰板,目光锐利地直射向苏清月:“臣要参劾新任户部侍郎苏清月!苏氏女流之辈,戴罪之身,年未及笄,于国无功无德,更兼苏家勾结魔宗,罪孽深重!陛下仁德,赦其死罪已是皇恩浩荡,岂能再授以朝廷要职,紊乱朝纲,惹天下非议?!此举置祖宗法度于何地?置满朝文武于何地?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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