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奕 第39章 古董店里的密码本

亚尔培路上一家名为“韫古斋”的古董店，仿佛是时间洪流中一座孤寂的岛屿。店内光线晦暗，空气里弥漫着老木、旧书和淡淡樟脑的混合气息，一种陈旧而谨慎的芬芳。多宝格上，商周的青铜觚、宋代的影青瓷、明清的官窑彩绘在阴影中静默，它们的釉色沉淀着无数秘密与过往。这里是法租界里少数仍由中国人经营、且颇受某些有品位的西洋收藏家青睐的雅舍，也是各种信息悄然汇流、不易察觉的漩涡。

店主张云轩，一位年近六旬、清癯儒雅的老者，此刻正手持一枚放大镜，对着案上一尊小小的唐三彩胡人俑，仿佛全身心沉浸在对千年釉色的解读中。他身着藏青色长衫，袖口微磨，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唯有在审视器物细微裂璺（cūn）与釉光转换时，才会掠过一丝极其专注的锐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舒缓而富有仪式感，与店外世界日益加剧的狂躁格格不入。

在1937年淞沪会战之后，上海租界成为孤岛，这类顾客稀少、环境幽静、往来多为有身份者的古董店，便悄然承担起一些特殊功能。真伪难辨的古物交易，提供了绝佳的资金流动渠道；对某件“藏品”的私下品鉴邀约，可以成为秘密会面的掩护；而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器物本身，甚至就能成为信息传递的载体。日本特务机关、重庆军统、**地下党、甚至苏联情报人员，都或多或少地利用过这类场所的便利。韫古斋因其老板张云轩公认的专业、守信与中立（至少表面如此），更成了各方偶尔都会尝试接触的微妙节点。

下午三点整，店门的铜铃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一响。进来的是两位客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和服、脚踏木屐的日本男子，约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瘦，戴金丝眼镜，神态温和甚至略带谦逊，他是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文化顾问，松下孝雄（Matsu**a Takao）。另一位则是年轻的日本军官，军服挺括，眼神冷硬，手按在军刀刀柄上，沉默地立于门侧，显然是护卫兼监视者。松下的中文颇为流利，带着一种刻意修饰过的文雅。

“张先生，冒昧打扰了。”松下微微鞠躬，笑容可掬，“日前得蒙您鉴赏的那件‘南宋龙泉窑鬲式炉’，令我寤寐思服。今日特来再请教益，不知可否有幸再观珍品？”

张云轩放下放大镜，从容还礼：“松下先生过誉了。陋店残器，能入方家法眼，已是荣幸。请稍坐，我去内室取来。”他话语平稳，心下却了然：松下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件龙泉炉是真品，但绝非值得一位领事馆文化顾问如此“寤寐思服”的绝品。

炉被请出，置于铺着软缎的案上。两人围绕釉色、胎质、形制，进行了一番极其专业、却又不无表演性质的对话。片刻后，松下话锋微妙一转，指尖轻抚炉身一道天然的流釉痕迹，似不经意道：“贵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一器一物，皆有其理，有其道，有其传承密码。只可惜，战乱之下，诸多瑰宝流散，甚至……为不明势力所滥用，实在令人痛心。”

张云轩斟茶的手稳如磐石：“器物无知，唯人用之。或陈于雅室，滋养性情；或弃于泥淖，蒙尘失色。皆在人心一念之间。”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器物鉴赏本身，避开了“滥用”的暗示。

松下接过茶盏，含笑称谢，却不依不饶：“先生所言极是。正如这茶道，水温、时间、手法，差之毫厘，风味便谬以千里。信息的传递，亦复如是。若不得法，再珍贵的情报，也可能变成致命的毒药。”他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张云轩脸上，温和之下，压力陡增。“我近日听闻，租界内有些不明来历的‘古董’，实则内藏乾坤，关乎大日本帝国与上海租界的安危。先生交游广阔，眼力非凡，若有所闻，还望不吝指点。这也是为了保护这些文化瑰宝，不落入……歹人之手。”话语已从隐晦的试探，转向半公开的索求。

张云轩心下凛然。松下所指，极可能就是近期通过他这里极其隐秘的渠道流转的那批“东西”——几件内藏微缩胶卷或密码信息的特殊“古董”。他感到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但面部肌肉依旧松弛，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惋惜：“竟有此事？真是玷污风雅！可惜老夫孤陋寡闻，终日与此等老旧器物为伴，于外界风波，实是知之甚少。只怕有负阁下所托了。”他以退为进，将自己隔绝于“外界风波”之外，言辞谦卑，姿态却无比坚定。

在松下试探张云轩的同时：

·日本总领事馆内，山本弥太郎正在听取另一条线的汇报，他们怀疑法租界内存在一个利用古董交易掩饰的情报网，密码本是关键目标。

·军统上海站某秘密据点，负责人正焦虑地等待“韫古斋”渠道的确认消息，密码本关系到一条重要联络线的安全。

·**地下党某联络人，则警惕地关注着日本人对几家古董店的异常关注，判断密码本可能已暴露，启动紧急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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