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香港,最后的秩序正在炮火中土崩瓦解。日军已控制港岛半数区域,零星的抵抗如同垂死者的痉挛,更衬托出这座城市的绝望。在废弃糖厂那间潮湿发霉的地下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份来源不明的“幽灵防御计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账房”和黛的心头,既无法紧握,又不能弃之不顾。
“我们不能永远这样被动等待,在猜疑中消耗最后的时间。”黛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目光灼灼,映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里面燃烧的不再是单纯的警惕,而是一种近乎冒险家的决绝,“既然有人想用这份‘幽灵’计划试探我们,甚至引诱我们入彀,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反过来为他们设一个局?”
“账房”没有立即反驳,他深邃的目光透过镜片,久久凝视着黛。他看到了她眼底那抹被连日生死压力催生出的、混合着悲怆与坚毅的光芒。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初到香港时那个需要他时时指引的“林默”,战火与背叛将她淬炼成了一柄渴望主动出击的利刃。
“说说你的想法。”他的语气平稳,带着鼓励与审视。
黛走到那张布满标记的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南区深水湾附近,那是“幽灵”计划中提及的一处“备用指挥所”所在地。
“他们想看到我们对‘幽灵’计划有反应。好,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反应,一个盛大、清晰,却又完全扭曲的‘反应’。”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提议启动‘镜廊’计划。”
她详细阐述了这份大胆的构想:
1. 释放“诱饵”: 通过那个已知可能不洁、但尚未切断的次要信息节点,以及另外一两条看似无关的渠道,分层次、有差别地释放信息。核心内容是:经过“艰难”验证,“确认”“幽灵”计划中关于深水湾备用指挥所及地下应急通道的情报“极具价值”,并暗示将动用“重要资源”前往确认,甚至可能利用该通道进行“某种关键转移”。
2. 塑造“幻影”: 精心伪造一些行动痕迹——在目标区域外围留下模糊的脚印、丢弃特定型号的烟头(与“云雀”习惯不符)、甚至故意让某个外围观察员“不小心”被敌方发现,从而坐实“有人正在积极策划针对该地点的行动”这一印象。
3. 构筑“镜廊”: 这是计划的核心创意。他们不仅要让敌人相信这个虚假的行动计划,还要让敌人相信,他们已经看穿了这是“云雀”的计谋,并自信地认为可以借此反制。为此,他们需要在释放的信息中,巧妙地留下一些“刻意”的破绽,一些看似想要掩盖、实则希望对方发现的“线索”,引导对手自以为聪明地“识破”这是陷阱,从而按照“云雀”预设的剧本,将精锐力量调往深水湾这个“舞台”。
4. 真实目的(三重隐藏):
· 表层目的: 测试“幽灵”计划的真伪,以及揪出背后的试探者。
· 中层目的: 利用深水湾这个“磁石”,吸引“梅机关”、“樱机关”乃至可能存在的军统的注意力,为“云雀”真正核心的、针对“海上”密约关联的游艇会调查或其他秘密转移行动,创造宝贵的空间与时间差。
· 深层目的: 向所有潜在的对手展示,“云雀”即便在绝境中,依然拥有主动设局、扰乱视听的能力与魄力,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威慑。
“账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他踱步到墙边,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
“风险极大。”他缓缓开口,“第一,我们无法确定对手会按照我们预设的逻辑行事。如果他们不理会那些‘破绽’,直接以绝对力量碾压深水湾,或者他们看穿了‘镜廊’之后的第二层、第三层意图呢?”
“那就证明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我们虽失去一个次要节点,但获得了关于对手能力的珍贵情报,并成功吸引了其主力。”黛立刻回应,逻辑清晰,“《孙子兵法·虚实篇》有云:‘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们要做的,就是塑造一个让他们不得不信的‘形’,迫使他们‘分’兵,而我们的‘无形’之实,才能得以保全和行动。”
“第二,”“账房”继续拷问,“你如何确保,我们释放假情报的渠道,不会反过来被敌人利用,向我们传递更致命的错误信息,导致‘镜廊’崩塌,反而让我们自己陷入绝境?”
“所以我们使用多层次、差异化的信息释放,”黛解释道,“就像投石问路,观察不同石头激起的涟漪有何不同。任何不一致的反馈,都将成为我们修正判断、甚至反向定位敌人的依据。这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互相试探的过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账房”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黛,“执行这个计划,需要一枚足够分量的‘棋子’在深水湾现场附近,作为诱饵的一部分,观察、引导,并在必要时牺牲。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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