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香港,天空仿佛被蘸饱了墨汁的巨笔涂抹过,阴沉得令人窒息。潮湿的东南风裹挟着海盐与城市垃圾**的混合气息,预示着台风季节虽过,但一场人为的、更为酷烈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日军在东南亚势如破竹的消息,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这座孤岛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嘶哑。街头报童声嘶力竭的叫卖声,混杂着港口方向传来的、异常频繁的军舰汽笛,构成了一曲末日前奏的混乱交响。
位于湾仔一栋不起眼商业楼内的日本“梅机关”香港分部,此刻气氛比窗外的天色更加凝重。负责人杉田健次郎大佐,如同一把出鞘的日本军刀,笔直地站在办公室窗前,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年约五十,身材精干,剃着标准的军人短发,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似乎能穿透层层迷雾,直视猎物的心脏。他面前桌上,摊开着关于周景明遇袭事件的所有报告,包括那封伪造的“军统”指令信和现场发现的“证据”。
“八嘎!”杉田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骨寒意,让垂手肃立的下属们浑身一颤。“军统?他们确实像老鼠一样讨厌,但这次……味道不对!”
他大步走到桌前,手指狠狠点在那封指令信的影印件上:“看看这用词!这语气!模仿得了格式,模仿不了骨子里的那股‘匪气’!军统做事,要么干脆利落,一枪毙命;要么秘密绑架,严刑拷打。这种半途而废、故意留下线索的拙劣把戏,更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我们的视线!”
杉田的逻辑链条清晰而冷酷:周景明作为被帝国暗中扶持的经济官员,其价值在于职位而非性命。军统若真要锄奸,成功率更高的方式是秘密处决或绑架,而非如此大张旗鼓却又功亏一篑的袭击。更重要的是,近期“梅机关”通过内线获知,有一股背景不明、行事极为谨慎老练的情报力量在香港活动,其目标似乎直指帝国的战略部署和经济命脉。周景明遇袭事件中那几个看似指向军统的“证据”,在他眼中,反而更像是这股神秘力量试图“借刀杀人”、扰乱视线的烟雾弹。
“查!”杉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刀锋劈落,“抛开军统的干扰,给我从头梳理周景明近几个月接触过的所有人,经手过的所有异常文件!重点排查那些看似无关紧要,但可能间接泄露帝国物资调配和资金流向的信息渠道!我相信,真正的毒蛇,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合理的日常之下!”
“梅机关”这部庞大的情报机器,在杉田的意志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狠戾运转起来。他们并未大张旗鼓地搜捕军统(那只会落入圈套),而是将力量集中于内部清洗和定点清除。反击迅速而残酷,代号“樱花与军刀”——樱花象征转瞬即逝的生命,军刀则代表无情的裁决。
首先,几名与周景明过往甚密、且被“梅机关”内部标记为“意志不坚”或“有贪污劣迹”的中层官员和商人,在短短四十八小时内接连“意外”身亡。有的死于深夜回家的“抢劫”,有的因“心脏病突发”猝死情妇家中,还有的则在乘坐渡轮时“失足”落海。现场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证据,但情报圈内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梅机关”在清理门户,切断所有可能被外部势力利用的薄弱环节。
与此同时,针对“云雀”网络(杉田虽不知其名,但已感知其存在)可能的外围支撑点,打击接踵而至。一家为“账房”网络提供部分资金周转的小型钱庄,一夜之间被不明身份的暴徒洗劫,掌柜和账房先生被灭口,账册被焚毁;一个负责传递非核心信息的街头情报节点,其负责人清晨被人发现溺毙在维多利亚港的浅水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像是“自杀”;甚至连“墨韵斋”书店附近,也开始出现一些身份不明、眼神锐利的陌生面孔,他们不像普通顾客,更像是在丈量猎场的鬣狗。
“账房”和黛在密室里,通过仅存的几条安全渠道,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这股骤然升级的压力。
“反应比预想的更快,更狠。”“账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心那道深刻的竖纹暴露了他内心的凝重。他指着地图上几个被标记为“失联”或“遭受打击”的节点,“杉田健次郎……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有被我们抛出的军统诱饵迷惑,反而凭借直觉和逻辑,直接锁定了我们存在的可能性,并采取了最有效的应对——不是盲目追查,而是大规模‘排毒’和外围挤压,试图让我们自行暴露。”
黛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敌人的反击并非漫无目的的狂怒,而是精准、高效,带着东方式的隐忍和残酷。那些被清除的官员和节点,虽然并非网络核心,但他们的损失,就像大树被削去了枝叶,虽然主干犹存,却已暴露在风雨之下,汲取养分的通道也被大幅切断。更可怕的是那种无形的围猎感,敌人似乎并不急于抓住他们,而是在不断收紧包围圈,消耗他们的资源和空间,等待他们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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