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的救护车在雨停后的黎明时分,抵达了邻省那家由德国教会名义控制的、隐匿于一片水乡竹林深处的圣心疗养院。这里远离上海的喧嚣与杀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草药和湿润泥土混合的宁静气息。徐文祖被安置在一间阳光可以透过竹帘洒入的洁净病房里,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均是“云雀”网络深度潜伏的医疗节点)接手了他的治疗。
黛没有离开。她守在病房外间的休息室,和衣而卧,手枪放在触手可及的枕下。连续的奔波、高度的紧张、老掌柜牺牲的悲痛,如同三重枷锁,将她拖入疲惫的深渊,但她的睡眠很浅,任何一点异响都能让她瞬间惊醒。
第三天黄昏,持续的低烧终于从徐文祖身上退去。他不再仅仅是昏迷,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无尽黑暗中跋涉的睡眠。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抵御着什么,又似乎在追寻着什么。
在他的意识深处,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镜片,切割着他的神经。声波审讯那令人发狂的尖锐嗡鸣、药物带来的混沌与幻觉、敌人冷酷的逼问、老掌柜最后那平静而决然的眼神……这些碎片混乱地交织、碰撞。但有一个核心始终未被磨灭——那本《牡丹亭》,那些他用生命守护的密码,那张名为“晚晴”的、承载着他所有温柔与痛楚的脸庞。
“……地图……错了……”他在梦魇中呓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能……给他们真的……”
守在外间的黛猛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床边。她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紧握的拳头,以及额角渗出的冷汗。她没有试图唤醒他,只是用湿棉签轻轻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将一直妥善保管的那张泛黄的、徐文祖与未婚妻晚晴的合影,轻轻放在了他摊开在床沿的、微微颤抖的手边。
指尖触碰到照片冰凉的硬纸边缘,仿佛接通了某种电流。徐文祖的身体猛地一颤,呓语停止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想要抓住什么。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找到了锚点,开始围绕着那张温柔的笑脸重新排列、凝聚。
忠诚与爱情,家国与个人,在此刻,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完成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融合。 他守护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密码和情报网,更是这照片背后所代表的、千千万万个值得守护的“晚晴”,是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的岁月静好。这股源于内心最柔软处的情感力量,反而成为了支撑他意志最坚硬的基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透过厚重镜片(黛已为他戴上备用眼镜)的眼睛,初时是浑浊而涣散的,充满了久卧病榻的迷茫与虚弱。但很快,那浑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拭去,锐利、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异常沉静的光芒重新凝聚。他看到了床边的黛,目光在她疲惫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惊讶,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在这里。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手边那张照片上。
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翻涌着巨浪般的痛苦、思念,以及一种更加复杂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良久,他才用极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
“……黛……同志……多谢。” 他的目光转向她,“老掌柜……他……”
黛轻轻点了点头,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文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重的悲痛纳入己身,转化为力量。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们……想要‘云雀’……和……金融网……”他断断续续地说,思维却在高速运转,“我……给了他们一些……但不是全部……最重要的……需要‘钥匙’……”
他示意黛靠近。他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法坐起,但他用眼神指引黛,从他之前那件破烂中山装内衬的另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了另一片更薄、更小的金属片。这片金属片上刻着的,不再是复杂的代码,而是一个简单的、看似无序的点阵图案,以及一个微型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飞鸟蚀刻——与霍夫曼乐谱上的“云雀”标记如出一辙!
“这是……‘镜像’的……触发器……”徐文祖的声音带着一种智者的冷静,“结合……《牡丹亭》最终章……的物理标记……和……霍夫曼的……反制频率……可以……短暂接管……他们模仿我们……构建的……那个假网络……”
黛瞬间明白了!徐文祖在遭受非人折磨时,不仅成功地误导了敌人,保护了核心秘密,他甚至预判了敌人会利用获取的部分信息构建一个仿真的“镜像云雀”网络用于钓鱼或测试!而他,留下了反向控制这个假网络的终极后门!
这是一个将计就计、绝地反戈的终极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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