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爆炸案的余波如同石子投入池塘,涟漪持续扩散。晚报的号外在街头巷尾被争相传阅,工部局向日本总领事馆递交了措辞强硬的照会,要求彻查并解释“某些指向明确的证据”。公共租界与虹口日控区交界处的气氛骤然紧张,巡捕房增设了巡逻队,日本海军陆战队也明显加强了岗哨。这场黛一手导演的风暴,暂时搅浑了上海滩这潭深水。
然而,黛深知这混乱的时效性有限。敌人不是蠢货,尤其是“樱机关”,他们很快会从最初的被动中反应过来,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嫁祸,并重新将注意力聚焦回真正的目标——“信鸽”徐文祖。她必须在这短暂的窗口期内,找到潜入“东亚海事研究所”并将其带出的方法。强攻已被证明是死路,唯一的希望,在于寻找敌人防御体系中最细微、最不易察觉的裂缝。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栋三层小楼,但这次,关注的焦点不再是空间上的漏洞,而是时间上的。任何严密的系统,其人员、监控、警戒都存在交接与轮换的节奏。如果能找到一个极短的、因交接或其它固定流程而产生的、警戒水平下意识降低的“松懈期”,那就是机会。
她重新回到那间能俯瞰目标的废弃仓库阁楼,开始了对研究所及其周边活动规律更精细、更侧重于时间维度的记录。她使用一枚精准的秒表,像一名苛刻的实验室观察员,记录下一切可观测事件的发生时刻:明暗哨换岗、车辆进出、内部灯光的变化、甚至特定窗口人影晃动的频率。
她将收集到的大量时间数据,在坐标纸上绘制成密密麻麻的点状图与折线图,寻找任何可能存在规律性的“波谷”或异常中断。这项工作枯燥至极,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细节的偏执。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酸涩,持笔的手指也因寒冷和持续用力而僵硬。但黛的心神却完全沉浸在这些冰冷的数据中,试图从中解读出活生生的、属于敌人的“生物钟”。
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观测与记录后,一个奇特的现象引起了她的注意。
每天下午四点二十五分至四点三十五分这短短十分钟内,研究所面向苏州河这一侧(也是建筑相对隐蔽、并非主入口的一侧)的警戒,会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但确实存在的“凝滞感”。
具体表现为:
1. 那个时间段,侧面二楼一个原本一直有人员活动的房间(疑似监控室或通讯室),会固定空无一人。
2. 后门一名固定岗哨的注意力,会明显地从对外警戒,转向建筑内部,似乎在进行某种内部交接或汇报。
3. 一辆运送补给(主要是食品和饮用水)的小型货车,会在这个时间段的开端(四点二十五分左右)准时离开,而它的离开,似乎带走了部分守卫的注意力,直到车辆驶远才恢复正常。
这十分钟,就像一首严密交响乐中一个不易察觉的、几个声部同时休止的短暂空隙。它太规律了,规律得仿佛是系统自身设计的一部分,也因此容易被系统内的人忽视。
· 从守卫心理角度:长时间的高度警戒会产生疲劳,固定的换岗或汇报时间点前后,是人精神上最容易下意识松懈的时刻。补给车的离开,也像一个每日重复的“事件结束”信号,会引发短暂的心理放松。
· 从系统管理角度:任何机构都存在内部沟通与协调的需求。这十分钟可能是固定的内部简报时间,或是为了错开不同班次的交接重叠期。为了效率,牺牲了极短时间的无缝衔接。
· 从徐文祖角度(推测):如果他也察觉到了这个规律,这或许是他选择在夜间(相对时间宽裕但守卫清醒)发出SOS光码的原因之一?白天的这个时间点虽然松懈,但时间窗口太短,不足以完成复杂行动。
这“消失的十分钟”就是那个裂缝!但它太窄了,只有十分钟!从触发警报到守卫完全反应,可能只需要两三分钟。这意味着,留给黛潜入、找到徐文祖、并将其带出的时间,满打满算可能只有七到八分钟!这是一个疯狂到近乎自杀的时限。
发现漏洞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兴奋冲刷着黛的疲惫。但随之而来的,是对这极端苛刻条件的沉重压力。八分钟,穿越未知的内部结构,应对可能存在的额外机关或看守,找到正确的人,还要带着一个可能身体虚弱、行动不便的人撤离……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真实地摇曳着。
她必须制定一个以秒为单位的、精确到极致的行动计划。每一个动作都必须预先设计,每一秒都不能浪费。她需要研究所更详细的内部结构图,至少是一层的布局。她再次想到了沃辛顿。租界警务处或许没有这栋楼的详细图纸,但他们可能有早期的人口登记、房屋结构备案,或者,能从曾经进入过那栋楼(在它还是普通商社时)的巡捕口中,得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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