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破译的情报通过药房渠道送出后,黛并未感到丝毫松懈,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攫住。那条“药品-钨砂-情报”的利益链条固然惊人,但它更像是一个宏大的战略背景,一幅远方的战争地图。对于此刻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徐文祖而言,它显得过于庞大而遥远,无法化作斩断眼前枷锁的利刃。
她需要的是一个更具体、更细微的切入点,一个能让她再次靠近那栋“东亚海事研究所”,并将徐文祖从那个精心布置的“展示橱窗”中带出来的机会。宏大的图景需要上报,而个体的存亡,则需要近乎偏执的、对细节的挖掘。
多年的情报工作锤炼出她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在逻辑推演的骨架之上,覆盖一层对人性弱点和环境缝隙的直觉感知。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古画修复师,不仅能看到画面的整体布局,更能敏锐捕捉到那些因年代久远而几乎隐没的、揭示原作真意的细微裂痕与色差。
她再次回到那个能俯瞰目标的废弃仓库阁楼。这一次,她的望远镜不再仅仅锁定建筑的出入口、窗户和暗哨,而是像一把无形的梳子,开始细致地梳理以研究所为圆心、半径两百米内的一切日常活动。送奶工、邮差、菜贩、修缮工人……以及,清洁工。
尤其是那个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出现,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木质垃圾车,沿着固定路线清理附近几个垃圾桶和杂物堆的老年清洁工。他佝偻着背,穿着打满补丁的深蓝色工服,动作迟缓而机械,像一枚被设定好程序的、不起眼的齿轮,在这片区域的黎明前默默运转。
连续三天的观察,黛注意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这位清洁工在清理到研究所侧面、靠近那个废弃煤气阀井附近的一个特定垃圾桶时,总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他并非休息,而是会极其自然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在桶沿或是旁边的墙面上轻轻拂拭一下,有时甚至会俯身,似乎在捡拾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个动作流畅而隐蔽,融入了他整套劳作的节奏中,若非刻意寻找规律,绝难发现。
1. 敌方暗哨:这是最直接的怀疑。用底层职业伪装,进行外围监控,是特工部门的常用手段。但他的动作过于隐晦,缺乏观察和汇报的迹象,更像是某种确认或接收信号。
2. 无辜路人:可能性极低。那个特定地点,正是黛之前制造鸽群骚动时潜入的路径附近,具有特殊意义。巧合难以解释其行为的规律性和特定性。
3. 己方联络员: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信鸽”网络并未被完全摧毁,或许还有极深层的、连老掌柜和“夜莺”都未必掌握的“休眠”节点?清洁工的身份完美符合“隐蔽”与“持续存在”的要求。
4. 第三方势力:也存在可能是其他情报组织,或与那条“利益链条”相关的走私团伙的眼线,在监控研究所的异常。
黛的直觉,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那个拂拭的动作,太像是一种确认标记是否存在或留下新标记的暗号行为。这念头让她心脏微微加速。如果属实,这将是嵌入敌人堡垒脚下的一枚活棋!
但她不能仅凭直觉行动。次日子夜,在清洁工完成标记传递的数小时后,黛再次冒险潜入那条后巷。她戴着特制的薄胶手套,借助微光手电,仔细检查了那个特定的垃圾桶沿和附近的墙面。
在桶沿一个积满污垢的凹槽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硬质的凸起。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是一小片比指甲盖还小、被刻意揉皱又展平的香烟锡纸。锡纸内侧,用极细的针尖刺出了几个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识的凹凸点。
这不是摩斯电码,也不是任何常规的数字密码。黛将其小心翼翼贴在白纸上,用铅笔极轻地涂抹,拓印出了痕迹。呈现出的,是三个简单的图形:一个类似“↑”的箭头,一个“○”,还有一个歪斜的“井”字。
这绝非随意为之。箭头代表方向?行动?○代表圆满、完成,或是某个目标?井字……是陷阱,还是代表“井”本身?抑或是……“井”作为象形,代表窗户的格栅?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她脑中成型:箭头向上,○代表窗户,井字代表格栅——“目标在上层带格栅的窗户房间”?这与徐文祖发出SOS信号的三楼东侧房间特征吻合!这是清洁工在确认徐文祖的位置?还是徐文祖本人,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将信息传递给了这名清洁工?
无论如何,这条隐秘的通讯线路是真实存在的!它就像岩缝中渗出的涓滴,证明了地下仍有活水流动。
然而,如何与清洁工建立直接联系?贸然接近的风险极高。她需要创造一个绝对自然、且能短暂屏蔽外界耳目的接触机会。
机会在第四天清晨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秋日冷雨笼罩了虹口,雨势不小,能有效干扰视线和声音的传播。黛提前潜伏在清洁工每日必经的一条狭窄弄堂的拐角,这里有一个凹陷的门洞,能提供短暂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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