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朔风,像是无数冤魂的呜咽,卷过偌大的点将校场,扬起地上混杂着雪沫和尘土的寒意,抽打在数万将士僵硬的甲胄和麻木的脸庞上。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随时要砸将下来,连仅存的天光都显得吝啬而冰冷。校场四周矗立的黑旗,在风中沉重地翻卷,旗面上代表北境王府的狰厉兽纹,此刻也失了往日的威风,透着一股绝境中的死寂。高台之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兵刃无意识轻碰甲片的叮当声,以及寒风掠过营寨缝隙的尖啸。无数道目光——怀疑像冰锥、恐惧如幽火、期盼似残烛、冷漠若霜雪——尽数交织、聚焦于台上那抹纤细却挺直如傲雪青松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若有若无的尸骸气息,那是瘟疫肆虐后留下的死亡烙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也压在心头。云舒立于台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下投射来的万千视线,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微而真实的刺痛感。她微微抬眸,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台下前排那些披甲将领们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掠过老太医令那张因愤怒和鄙夷而涨成猪肝色、写满“离经叛道”“孺子不可教也”的面孔,最后,穿越人海,与远处帅帐前那道如山岳般沉稳、如深渊般莫测的目光轻轻一碰。墨临渊站在那里,玄色王袍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出声,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但那目光中蕴含的绝对力量与无声的支持,却像一块万钧磐石,在她身后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却足以抵御万千质疑的屏障。
云舒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寒意如同冰线,顺着咽喉直坠丹田,反而让她因连番激烈争辩而有些焦灼燥热的心,彻底冷静下来,变得如手中的手术刀般清明、锋利。她意识到,在此刻,任何基于《瘟疫论》或是她那个时代病原学理论的阐述,在此情此景下都显得苍白无力。逻辑与数据,在根深蒂固的千年恐惧、对未知的天然抗拒以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观念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真理,有时候不需要无休止的辩论来说服,只需要最直接、最残酷的证据来证明。她不再将视线浪费在那些顽固的质疑者身上,而是毅然转向台下广大的、沉默的兵士。这些面孔黝黑、带着风霜痕迹的汉子,才是瘟疫最直接的受害者,也是她真正想要拯救的人。她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巧妙地借助风力,清晰地传遍校场的每个角落:“诸位将士,袍泽们!疫病凶猛如虎,已噬我无数同泽性命,拆散万千家庭!空谈理论,争辩对错,徒耗时间,每拖延一刻,便可能有多一位兄弟倒下!” 她顿了顿,目光如寒星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惊疑或期盼的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今日,我云舒,不再空谈一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是我等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说罢,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倏然转身,走向高台中央那张临时搬来的、略显粗糙的柏木操作台。台上陈设简单,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一盏黄铜酒精灯正跳跃着幽蓝中带着微黄的冷焰,火苗稳定而专注;旁边摊开一套寥寥数件、却闪着银光的器具——柳叶形的薄刃刀、三棱放血针、小巧的解剖镊,皆已在沸水中反复蒸煮,此刻在白色棉布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水汽和一丝金属的冷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用整块温润冰玉雕琢而成的方盒,盒盖紧闭,隐约有白色寒雾渗出,里面小心封存着的,正是那个比指尖略小的甜白釉瓷瓶,瓶中所盛,便是她从症状最轻的康复者脓液中精心提取、又经过繁琐工序反复弱化减毒后的“生机之源”——疫苗原液。
云舒伸出自己的左臂,缓缓卷起浅碧色的窄袖,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纤细却骨肉匀停的小臂。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裸露的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粟粒,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显出淡青色的纹路。她打开冰玉盒,一股更深的寒意涌出,取出那个小瓷瓶,拔开用蜡密封的软木塞。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丝极淡的、混合了特殊草药清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微腥气息。她用特制的、顶端缠有少许洁净棉絮的银簪,小心翼翼蘸取少许澄清如朝露的疫苗原液。台下,刹那间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那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接着,她右手执起那薄如蝉翼、在微弱天光下泛着青蓝色寒光的柳叶刀,将刀尖探入酒精灯幽蓝的火焰中,反复灼烤。火焰舔舐着金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直至刀尖部分因高温而微微泛出暗红色。这过程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瞬间都充满了仪式般的凝重感。台下甚至能听到有人因为过度紧张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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