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冬日,阳光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透过糊窗的桑皮纸,落在堆积如山的麻袋与木箱上。空气里弥漫着草药、旧布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这里是临时辟出的“忠烈祠”偏殿,用以存放、整理阵亡将士的遗物,等待送回他们遥远的故乡。
云舒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袍,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她正和几位自愿前来帮忙的妇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清理、分类着那些沾染了泥土与血污的物品。一件破旧的军衣,一枚磨平了边角的铜钱,一封字迹模糊的家书……每一件遗物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都承载着一段破碎的家庭悲欢。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连日的忙碌让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专注。
就在她整理到一名叫做“赵铁柱”的什长遗物时,一方以油布紧密包裹、边缘已被利器劈开一道裂口的护心镜,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护心镜制式普通,与其他士兵的并无二致,但那道裂缝边缘异常整齐,不像是战场磕碰,倒像是被人刻意撬开过。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拿起这面沉甸甸的铜镜。
指尖触及冰冷的镜面,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感传来。镜身与背面皮革连接处,有一丝几乎难以分辨的鼓起。她心中一动,找来小刀,沿着边缘小心地挑开缝线。皮革下,并非实心铜背,而是隐藏着一个极薄的夹层!夹层里,并非预想中的私密信件或银票,而是半张折叠得极为仔细、边缘焦黄残破的绢帛。
云舒屏住呼吸,将那半张绢帛缓缓展开。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混合了某种特殊颜料书写,虽历经岁月磨损,部分字迹已模糊不清,但那股皇家特有的雍容华贵之气,以及末尾那清晰的、代表着内府库藏的“昭宁”二字印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这不是普通的礼单!这是一份……公主生辰礼的筹备清单残页!上面罗列着一些珍稀器物名目:“南海夜明珠(斛)”、“孔雀羽缂丝屏风(架)”、“紫玉辟邪镇纸(对)”……而“昭宁”这个封号,如同钥匙,瞬间撬开了她记忆深处封锁的门扉,那些混乱的、带着金色光晕和血腥气的梦境碎片汹涌而至——巍峨宫墙,繁复裙裾,孩童的笑语,冲天的火光,还有……一声凄厉的“保护公主”!
云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握着绢帛的手指瞬间冰凉刺骨,连指尖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耳畔是其他妇人低低的啜泣和整理物品的窸窣声,但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手中这半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残破绢帛,和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混乱记忆。
我是谁?
云舒?这个被墨临渊赋予的名字,这个在边城找到立足之地的身份,此刻竟显得如此虚幻。
昭宁公主?那个只存在于模糊梦境和史书零散记载中,据说早已薨逝于多年前宫变的帝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将那些记忆碎片拼凑:华丽的宫殿,温暖的怀抱,然后是破碎的琉璃瓦,狰狞的面孔,飞溅的鲜血,无尽的黑暗与颠沛流离……如果那些梦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是昭宁,那她是如何逃出生天?为何流落至此?现在的她,顶着“云舒”的名字,活在墨临渊的羽翼之下,又算什么?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根的恐慌将她淹没。她一直试图追寻的过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露出了冰山一角,却带来了更深的迷惘与恐惧。
“云姑娘,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快去歇歇吧。”一位姓周的嬷嬷关切地递过一碗温水。
云舒猛地回神,接过水碗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无妨,只是……有些闷。”她不能在这里失态。将绢帛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最深处,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身份的悬疑。
她走到窗边,借着窗外苍白的光线,看向不远处搁架上的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却苍白的脸,眉眼间依稀能辨出几分梦中华服小女孩的影子,但更多的是边城风霜刻下的坚韧与沉静。这面容,既熟悉又陌生。
如果我是“昭宁”,那背负着国仇家恨、皇室血脉的过去,与现在和墨临渊携手共度、守护边城的平静,该如何自处?那个尊贵的封号,对于如今的她,是荣耀,还是枷锁?是救赎,还是更大的陷阱?
如果我不是“昭宁”,这绢帛又从何而来?为何与她的梦境如此契合?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布局?
她知道,这件事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言说,包括墨临渊。并非不信任,而是这背后牵扯的可能太大,太危险。在弄清楚全部真相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她必须靠自己,去探寻,去验证。
云舒握着那半张残破的绢帛,指尖冰凉得失去知觉。她走到铜镜前,镜面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容颜,与记忆中那张稚嫩尊贵的小脸交错重叠。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迷茫攫住了她,她对着镜中身影,无声自问,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若我是‘昭宁’,那颠沛流离、忘却前尘的这些年……现在的我……又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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