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师府。
地底深处,一间墙壁与地板皆由尺厚青金石砌成的密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名贵的龙涎香在一尊紫铜异兽炉中袅袅升腾,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阴冷与肃杀,却反被那股沉甸甸的寒意压得抬不起头,香气变得粘稠而压抑。
当朝太师,文官之首,皇帝倚为臂膀的耄耋老臣——高弼,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他身着寻常的家居葛布袍,看似闲适,唯有指尖那枚触肌生寒的黑玉扳指,在昏黄的烛火下,被以一种恒定、压抑的频率缓缓转动着。扳指内壁,似乎有暗红色的血丝在流动,仿佛活物。
在他面前,一架造型奇诡的水晶镜片悬浮于空,镜面并非映照现实,而是呈现出一片扭曲、跳跃的光影——那是千里之外,边关战场上刚刚熄灭的余烬与硝烟。借助一位被重金供奉、亦或是以把柄牢牢操控的阴阳家幕僚的术法,他勉强实现了这超远距离的窥视。
影像最终在一声无形的爆裂中溃散,化为点点荧光,湮灭于黑暗。密室重归死寂,落针可闻。烛光跳跃,将高弼那张布满老年斑、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人皮面具,唯有左边眼角那微不可查的、持续不断的细微抽搐,像是一条藏在皮肤下的毒虫在蠕动,泄露了这具苍老躯壳内里正掀起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他轻轻挥了挥手,动作舒缓,不带一丝火气。角落里,一个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无声躬身,如同鬼魅般滑出密室,厚重的石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
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绝对的寂静中,他脑海里的算盘正以惊人的速度拨动着。墨临渊……那个他一度视为疥癣之疾的边关莽夫,凭借此役,声望将如燎原之火,直冲云霄!军权,那柄最锋利的国之利器,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被那武夫牢牢握在掌心。而自己苦心经营十数年,通过北戎这条恶犬,一点点蚕食、掏空边军战力,并从中汲取那足以支撑他庞大野心与党羽的巨额“灰色”收益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这一切的变数,一切的根源,都指向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叫做云舒的黄毛丫头!
“神匠?” 一声从齿缝里挤出的、带着浓浓讥诮与冰寒的冷哼。
“砰——!”
突如其来的爆响撕裂了密室的死寂!高弼猛地一扫袍袖,将身旁矮几上一套价值连城、养了多年的紫砂茶具狠狠掼在地上!茶壶、茶杯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与碎裂的瓷片四散飞溅,沾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一贯的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伪装,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精心布置的棋局被人蛮横地掀翻、是掌控一切的感觉骤然脱轨带来的暴怒!以及,在那暴怒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未知与失控的……恐惧!
那丫头掌握的是什么?是点石成金?还是撒豆成兵?不,比那更可怕!那是能从根本上改变力量格局的东西!今天她能助墨临渊以少胜多,火烧连营,明日她是不是就能造出直捣黄龙、颠覆皇权的神兵利器?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檀香和灰尘味道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几十年权海沉浮,多少次险死还生练就的本能,让他强行将那几乎要冲破头顶的怒火压了下去。暴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对手得意。他需要的是冷静,是比万年寒冰更冷的算计。
他起身,走到一面光滑的石壁前,手指在几处不起眼的凸起上按特定顺序敲击。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本纸张泛黄、看似寻常的《百草纲目》,以及几个小巧的玉盒,里面分别装着几味特定的药材——甘草、当归、朱砂、附子。
他取出一套特制的笔墨,并非直接书写,而是以这些药材名为代码,结合《百草纲目》的页码、行数,开始编译一封注定见不得光的密信。他的笔尖稳健,不见丝毫颤抖,每一个编码而成的字符,都透出浸入骨髓的冰冷杀意。
“目标:神匠云舒。优先级:绝杀。方式:不限。代价:可议。”
“绝杀”二字落下时,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险些晕开。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权衡。这丫头的价值……那些闻所未闻的技艺、配方……若能掌握在手,或许比十个北戎的助力更大。但风险太高了,高到他无法承受。墨临渊将她保护得太好,而她的成长速度又太快。不能为己所用,则必为心腹大患,必须彻底铲除!
密室内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轻柔而规律。
“进来。”高弼头也未抬,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
心腹管家高福,一个同样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手侍立在丈许之外,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狼藉,仿佛那些破碎的珍玩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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