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过王府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被扫洒的仆役不耐烦地铲进簸箕,发出刺啦啦的刮擦声。整个王府仿佛被浸入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死水之中,每一种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又在下一刻被更加沉重的寂静所吞噬。
云舒坐在冷月苑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质地粗糙的硝石。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种平静,并非真正的安宁,而是一种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等待着未知审判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像不断收紧的绞索,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勒入每个人的脖颈。
王府内的运转似乎依旧循规蹈矩,但细微之处早已变了味道。往日里还会有些许嬉笑低语的仆役通道,如今只剩下沉默的步履和刻意压低的呼吸。各位管事脸上都像戴了一层僵硬的面具,交代差事时语速飞快,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北方,或是戒备地扫视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赵侧妃称病不出已有数日,她所居住的“锦瑟院”整日门户紧闭,浓郁得化不开的汤药味却顽固地逸散出来,缠绕在院墙四周,挥之不去。但这病,倒像是染在了整个王府头上。周嬷嬷代替主子出来走动时,那张刻薄的脸上更是阴云密布,三角眼里射出的光,又冷又毒,像是淬了冰的针,扫过之处,连最油滑的下人都禁不住缩起脖子,噤若寒蝉。她训斥人的时候,声音又尖又利,却莫名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
“都皮紧着点!差事办砸了,仔细你们的皮!”呵斥声在空荡的庭院里突兀地响起,又迅速被沉寂吞没,只留下更令人不安的回响。
云舒通过陈五和知秋,冷眼观察着这一切。她知道,这绝非寻常。赵侧妃一系的异常举动变本加厉。除了之前变卖库房老旧玉器,近日,王府名下几处位于京畿之外、收益颇为稳定的田庄和两间铺面,竟也以“经营不善、急需周转”为由,被秘密且急速地低价脱手。接手的买家背景成谜,交易过程快得异乎寻常。
陈五设法打探到的消息令人心惊:“夫人,那两处田庄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年景再差,租金也足以养活百十口人。铺面更是位于繁华地段,往日里日进斗金谈不上,但也绝无‘经营不善’之理。如此贱卖,简直……简直是败家!”
不仅如此,王府的大宗采买也近乎疯狂。粮食、药材、皮革、乃至铁料(以修缮农具、府内器械为名),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王府深处的秘库,看守的卫兵增加了一倍有余,且全是王爷留下的、面孔冷硬、只听军令的心腹亲兵。王府的银钱,如同决堤之水般向外倾泻,又化作各种物资囤积起来。
这种不计成本、不顾后果的疯狂囤积和变现,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有人在为一场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变故,做最急迫、最彻底的准备!是在囤积军资,做最后一搏?还是在筹措巨款,预备后路?或者……两者皆有?
而外界关于北境的消息,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先前那些纷乱骇人的流言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市井茶肆间,关于战事的议论竟奇迹般地少了下去。并非无人在意,而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偶尔有不知轻重的外乡人想高声议论,立刻会被同伴紧张地拉住,示意其噤声。
官方的驿马依旧频繁驰入王府,但带来的不再是相对公开的邸报,而是被火漆牢牢封死、直接送入书房的密函。驿卒们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风尘仆仆和凝重,更添了一种近乎恐惧的惶急。陈五回报,他亲眼看见一位信使踉跄着跌下马背,被亲兵几乎是架着送入书房区域,那人的嘴唇干裂爆皮,眼神涣散,捧着文书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像是……吓破了胆。”陈五低声补充道,他自己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这种自上而下、无孔不入的紧张和恐惧,比任何确切的坏消息都更能折磨人。它像一种缓慢作用的毒药,侵蚀着每个人的理智和勇气。
云舒的感受尤为深刻。她深知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赵侧妃的疯狂举动,预示着王府这艘大船可能正在驶向一片狂暴未知的海域,甚至可能已在漏水倾覆的边缘。而她这艘刚刚打造了一半、微不足道的小舟,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拍得粉身碎骨。
她的“舒云坊”新品研制已进入最后阶段,几种添加了独特蒸馏花露的香膏和润肤脂样品已经做出,香气馥郁持久,质地细腻莹润,远超市面同类产品。但此刻,她看着这些凝结了她心血的成果,心头却沉甸甸的,毫无喜悦之情。它们还能顺利换成维持生计、囤积物资的银钱吗?市场会不会突然崩溃?王府的变故会不会波及到她那小小的产业?
密室里的研究也遇到了瓶颈。发烟装置的关键材料之一——一种特定的油脂,因其特殊的燃烧烟尘特性而被选中——在测试中总是不够稳定,时而效果不佳,时而又过于剧烈险些出事。这让她不敢进行下一步的整合试验。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提醒她手中力量的渺小和不可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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