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起兵 - “清君侧”的号角
元康十年(公元300年)春,洛阳城。
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太子司马遹被废、连同三个幼子被囚禁金墉城的消息,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街头巷尾,茶肆酒坊,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交织着震惊、恐惧和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
“听说了吗?!咱们那位聪慧仁德的太子爷,就这么……就这么给废了!”
“呸!什么悖逆谋反!谁信?谁看不出是那一位(指向皇宫方向)容不下非己出的储君!可怜太子殿下,还有那三个才丁点大的娃娃……”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小心隔墙有耳!贾家的人如今在城里横着走!”
“唉……这世道,真是天日昭昭啊!”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尽了无数人的心声。一股巨大的冤屈之气,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沉默的洛阳城下暗暗汇聚、涌动,只等着一个爆发的出口。
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赵王府邸。 窗外春雨绵绵,敲打着新发的枝叶,本该是生机盎然之景。室内,烛火跳动,映照着两个密谋者的身影。 主位上,坐着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须发灰白,身形微胖,穿着一身半旧的亲王常服,正是赵王司马伦——晋宣帝司马懿的第九子,惠帝司马衷的叔祖。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深藏的疲惫,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却锐利如鹰隼。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刀切割着一块羊肉,动作缓慢,仿佛全副心神都沉浸在肉质的纹理中。 下首,一个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正是司马伦的心腹谋主——孙秀。他出身寒微,为人机敏狡黠,尤擅揣摩人心、构谋画策,是司马伦不可或缺的影子智囊。 “王爷,”孙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一波接一波,都是火上浇油啊。太子被废,天下沸腾,舆情汹汹皆指贾后构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司马伦慢悠悠地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抬眼看向孙秀,语气平淡无波:“时机?什么时机?清谈的时机吗?” 孙秀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王爷!这怎么会是清谈之机?这是入主中枢、拨乱反正的天赐良机啊!太子冤案,人神共愤!王爷您乃国家宗室之尊,太祖宣皇帝血脉,手握邺城重兵,此时不起兵‘清君侧’,更待何时?诛除贾后奸佞,迎还太子,则天下归心,万民拥戴!此乃不世之功业!王爷!” 孙秀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案几上。他描绘的蓝图是如此诱人:高举正义大旗,铲除朝中毒瘤,成为帝国的拯救者,最终……那至高权力的宝座似乎也不再遥远。 司马伦放下银刀,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依旧面无表情:“清君侧?迎还太子?秀啊,你的心思……哼。”他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刺向孙秀,“太子若真迎回来,复位东宫,这天大的功劳,最终落到谁手里?是本王,还是太子?抑或是……那个位置?”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向上指了指,随即又放下,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孙秀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老王爷看穿了。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更加阴狠的表情,压低了嗓音:“王爷明鉴!太子……太子在金墉城那等地方,日夜煎熬,忧惧交加,谁知道还能支撑多久?‘迎还太子’,是咱们的大旗,是号令天下的名分!至于太子日后如何……那时局势已定,王爷您身为定鼎首功,权倾朝野,还怕一个失了根基、体弱多病的‘前废太子’吗?当务之急,是先把这‘清君侧’的大义名分拿到手!师出有名,则无往不利!” 这番话,彻底撕下了“为太子申冤”的温情面纱,露出了**裸的权力算计。司马伦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酒杯边缘缓缓摩挲着,浑浊的眼瞳深处,一丝名为野心的火焰被孙秀精准地点燃了,并且越烧越旺。是啊,迎太子?那位置终究是别人的。清君侧?清完之后呢?这大晋的江山……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孙秀几乎以为他要退缩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锈蚀的铁门开启: “兵呢?粮呢?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呢?光靠‘太子冤案’四个字,不够响亮,也压不住洛阳城内外的禁军。” 孙秀脸上露出了早已成竹在胸的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王爷放心!兵马粮草,我们邺城囤积多年,足矣!至于名目……”他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太子被废,乃是贾后矫诏!我们何不……也矫一道诏?” “哦?”司马伦眉毛一挑。 “我们对外宣称,是奉了贾后的密诏!”孙秀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就说皇后深感太子罪孽深重,执迷不悟,日夜忧心其党羽作乱,故密令手握重兵的宗室亲王——王爷您——入京诛杀太子,以绝后患!” 饶是司马伦老谋深算,也被孙秀这个胆大包天、颠倒黑白的计划惊得瞳孔微微一缩。用贾后自己的名义去“诛杀”她亲手废掉的太子?这简直是……天才般的疯狂! “王爷,”孙秀继续煽风点火,“此计一箭三雕!其一,迷惑洛阳城内贾后一党,让他们一时摸不清虚实,以为王爷您是奉旨行事,不敢轻易阻拦!待到兵临城下,生米煮成熟饭!其二,麻痹那些忠于晋室、但对贾后不满却又犹豫不决的力量,让他们误以为王爷您是按‘法’行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待我们大军入城,控制局面……那时,我们完全可以再发出另一篇檄文!揭露贾后构陷太子、伪造密诏、残害宗室的滔天罪行!我们是拨乱反正!是真正的‘清君侧’!王爷,到时您就是匡扶社稷的第一功臣!贾后就是那十恶不赦的国贼!这乾坤,就由您来逆转了!” 孙秀描绘的图景极具煽动性。司马伦眼中那点犹豫终于被熊熊燃烧的野心彻底吞噬。他终于重重地点了头,一个字如同金铁交鸣:“善!”他站起身,虽然年迈,此刻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注入体内,腰杆挺直了几分。“秀,速去准备!檄文要写得义正词严、感人肺腑!还有……”他目光投向窗外洛阳的方向,闪过一丝贪婪,“速派人秘密联络齐王!许以重利!务必让他响应!” 齐王司马冏,乃是司马攸(司马昭次子,司马师过继子,一度是司马炎的皇位竞争者)之子,年富力强,手握部分禁军兵权,驻守在洛阳近旁的许昌。他同样对贾后专权、打压宗室心怀不满,且与太子司马遹关系尚可。若能拉他入伙,无疑将大大增加胜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