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无边的黑暗。
刘镇南的意识如同沉没在万丈深海,不断下坠,四周是冰冷的死寂与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残存的一丝“自我”感知,在无尽的坠落中飘摇,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归于永恒的寂灭。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一点微弱的、灰暗的、带着混沌与墟寂韵律的“光”,始终顽强地闪烁着,如同狂风暴雨中不曾熄灭的最后一盏孤灯。
是墟种。
那枚历经归墟熔炼、魔意洗礼、印碎片融合、地火蕴生的奇异道种,在宿主濒死、意识沉眠的绝境下,并未随之寂灭,反而凭借着其混沌包容、墟寂归藏的本质,开始了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自行运转。
墟种如同一个微型的混沌漩涡,以自身为核心,产生着微弱却持续的吸引力。这吸引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针对弥漫在周围环境中、那些与它同源的能量——脚下古老阵图散发出的、精纯而厚重的土行灵气与“镇封”道韵;空气中残留的、来自地脉深处的稀薄生机;甚至是从刘镇南自己重伤垂死的肉身中散逸出来的、尚未彻底湮灭的生命精气与破碎道基残痕……
这些能量,无论属性如何,只要触及墟种那灰暗光芒的笼罩范围,便被其包容、吸纳、缓缓炼化。炼化后的能量,不再是单纯的地脉之力或生机,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带着混沌底色与墟寂意韵的灰暗灵力。这新生的灵力,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刘镇南千疮百孔的经脉,修复着破裂的脏腑,粘合着断折的骨骼,更有一丝渗入识海,温养着他那几乎溃散的神魂。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刘镇南的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惨白如纸,背后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焦黑与狰狞依旧触目惊心。然而,若有绝顶高手在此,便能感知到,他那原本如同破败漏斗般不断流失的生机,此刻流失的速度已经大大减缓,甚至隐约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内凝聚的迹象。就像即将彻底枯死的古树,在根须最深处,探到了一丝湿润的地气。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石窟内只有阵图符文偶尔流转的微光,映照着两具仿佛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
刘镇南那沉沦于无边黑暗的意识,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咚”声。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跳,又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这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厚重的韵律,与他昏迷前最后领悟的那丝“地脉之重”意境隐隐相合。
“咚……”
又是一声。
随着这若有若无的“脉动”声,墟种的旋转似乎加快了一丝,吸纳炼化外界能量的效率也略微提升。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自眉心墟种处生出,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火星,沿着冰冷的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带来了麻木许久的痛觉,却也带来了……“活着”的感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痛苦的呻吟,从刘镇南干裂的唇间溢出。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颤动,尝试了数次,才如同推开千斤闸门般,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下冰冷坚硬、刻满符文的岩石地面,以及不远处,那依旧静静躺卧、白发披散、昏迷不醒的林素衣。
“素衣……”刘镇南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念头牵动了伤势,顿时引来全身针扎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和脏腑,痛得他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再次昏厥。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强行维持着这一丝清醒。
他不敢动弹,只能以目光焦急地扫视林素衣。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点点,胸口微微起伏。身上没有新的伤痕,那身淡蓝衣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看起来,阵图击杀幽影的余波并未对她造成进一步伤害,而此地阵图散逸的温和地脉之气,似乎对她亏损的本源也有微弱的滋养效果,让她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
刘镇南心中稍定,这才开始内视己身。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但似乎……又有一线生机。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灵力点滴不存,但墟种正在缓缓转化出新的灰暗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修补着最严重的破损。脏腑多处裂伤,好在没有彻底碎裂,在墟种灵力的滋养下,勉强粘合在一起,但脆弱不堪。背后的伤口最深,尤其后心附近,肋骨断了三根,差点刺穿肺叶,此刻被一股温和厚重的土行灵力(源自阵图)包裹着,减缓了痛苦,也在缓慢愈合。最麻烦的是神魂的虚弱与道基的动荡,连续透支、重伤、濒死,让他的道基出现了不稳的迹象,眉心墟种表面也多了几道新的细微裂痕,光芒黯淡。
“还活着……还能动……”刘镇南默默评估着。以他现在的状态,能发挥出的实力恐怕一成都不到,且无法持久战斗,但至少,有了基本的感知和轻微的行动能力。他尝试运转《鸿蒙天仙诀》最基础的法门,引导墟种新生的灵力。
功法刚一运转,眉心墟种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新生的灵力在破损经脉中穿行更是如同刀割。但他不管不顾,强行推动。一丝丝灰暗的灵力缓缓汇聚,虽然微弱,却让他冰冷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和力气。
足足调息了半个时辰,他才积攒起一点力量,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朝着林素衣的方向爬去。每动一下,都牵动全身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污浸湿了身下的岩石。但他目光坚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她,确认她的安全,然后带她离开。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林素衣袖角的刹那,眉心墟种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预警,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僵住。
不是来自阵图,也不是来自幽影残骸(早已化为飞灰),而是来自……上方!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石窟那高不见顶的黑暗穹隆。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此刻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细微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涟漪。紧接着,一点青芒自涟漪中心悄然亮起,迅速扩大,化作一道柔和却稳固的青色光柱,穿透了石窟顶部的岩层与黑暗,缓缓降落。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负手而立,道袍微拂,面容清矍,目光深邃如古井,正平静地俯视着下方阵图中狼狈不堪的刘镇南,以及昏迷的林素衣。其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与天地相合,却又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威压,虽因伤势而有所收敛,但那份属于金丹后期大修的渊渟岳峙,依旧让重伤的刘镇南感到呼吸一滞。
青云子!
他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而且是以这种直接穿透岩层、仿佛洞悉一切的方式降临!显然,他之前留下的追踪手段,或者对“后土镇墟”大阵的某些了解,让他锁定了此地。
“小友,看来你经历了一番苦战。”青云子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目光在刘镇南眉心那黯淡的墟种上微微一顿,又扫过一旁昏迷的林素衣和远处幽影湮灭残留的些许灰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与更深的炙热。“能在影杀楼玄阶杀手袭杀下保住性命,甚至借此地阵法反杀之,你这墟种之能,着实令贫道意外。还有这女娃……身处此地竟能不被阵力排斥,反而有所滋养,亦是不凡。”
他缓缓自光柱中踏出,落在阵图边缘,并未立刻踏入阵图范围,似乎对这三尊石人和脚下的阵法仍有忌惮。但他看向刘镇南的目光,已然如同看待掌中之物。
“将那枚融合了‘后土镇墟’印碎片、又历经蜕变的墟种,以及天墟令交出,贫道可念你修行不易,留你魂魄转世,并尽力救治这女娃。否则……”青云子语气转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此地便是你二人葬身之所,形神俱灭。”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气机已然锁定了刘镇南,金丹后期的恐怖威压虽未完全爆发,却如悬顶之剑,让刘镇南本就重伤的身体更加沉重,几乎要趴伏在地。
前有绝阵石关未过,后有金丹大敌降临。刘镇南刚刚因劫后余生而泛起的一丝微弱力气,瞬间被这更大的绝望吞噬。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岩石缝隙,指尖破裂,鲜血渗出。望着居高临下、仿佛掌握生死的青云子,又看看身边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林素衣,一股混合着不甘、愤怒、以及深入骨髓冰寒的绝望,再次淹没了他的心神。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