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带着万古尘封的土腥与淡淡的、令人心神不自觉沉寂的“墟”之气息。
刘镇南的意识如同沉在无底寒潭的最深处,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只有眉心那枚历经蜕变、本质升华的墟种,在主人意识沉沦、肉身濒死的绝境下,依旧凭借着混沌与墟寂的特性,本能地、极其缓慢地旋转着,如同最顽强的火种,在黑暗中维系着一丝不灭的微光。
墟种自发运转,牵引、吸纳着周围环境中那精纯而古老的土行灵气与墟寂道韵。这些能量温和厚重,与墟种同源,虽然微弱,却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浸润着他千疮百孔的身躯与几近枯竭的神魂,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许久。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刺痛,自背后与肋下传来,那是伤口在新生灵力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与侵入的异种能量(幽影爪劲与毒针之毒)对抗时产生的自然反应。这痛楚,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惊醒了刘镇南沉沦的意识。
“呃……”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眼皮沉重如山,他挣扎了数次,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入眼并非绝对黑暗。洞穴深处,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岩石本身的灰白色荧光,朦朦胧胧,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空气凝滞,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凉与古老气息,灵气浓度却远超外界,精纯厚重,只是其中混杂的那股“墟寂”道韵,让这灵气也带上了几分沉沉的暮气。
他尝试动弹手指,回应的是全身骨骼散架般的剧痛与肌肉撕裂的酸软。他内视己身,情况糟糕透顶,却又有一线生机。脏腑多处裂伤,经脉破损严重,多处骨骼出现裂痕,背后、肋下、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尤其幽影最后那一爪,几乎抓碎了他右侧肩胛骨,爪劲与剧毒混合,仍在顽固侵蚀。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与寒冷,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昏迷。
但墟种重塑后转化的灰暗灵力,品质极高,带着混沌的包容与墟寂的镇压特性,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修复着最致命的损伤,驱除着侵入的异种能量。尤其是背部那混合了剧毒与凌厉真元的爪伤,在墟灵力的冲刷下,黑气正一丝丝被逼出、净化,虽然过程缓慢痛苦,却切实有效。
“还活着……”这个认知让刘镇南心中一定。随即,他猛地想起什么,用尽力气艰难地侧过头。
林素衣就躺在他身旁尺许外,依旧昏迷,白发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他之前将她抛出,虽然落在碎石平台上缓冲,但终究是昏迷之身,不知有无新伤。
刘镇南心中焦急,挣扎着想要挪过去查看,却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沫。他喘息片刻,强迫自己冷静,缓缓运转《鸿蒙天仙诀》,引导着墟种转化的精纯灵力,先稳住自身最严重的几处伤势,恢复一丝行动力。
足足调息了半个时辰,他才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挪到林素衣身边。他颤抖着手,轻轻搭上她的腕脉,同时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探入她体内。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林素衣体内,《寒月心经》的冰寒灵力已微弱到近乎熄灭,本源亏损严重,如同即将干涸的泉眼。神魂受创,灵光黯淡,之前他留下的那缕墟种庇护气息早已消散。更麻烦的是,此地浓郁的、偏向“寂灭”与“归墟”的土行灵气与道韵,对她这种修炼至阴至寒功法、本就生机不旺的状态,隐隐有着压制和侵蚀的迹象,只是速度极慢。若不尽快施救,稳定伤势,补充本源,恐怕她撑不了多久,便会生机彻底断绝,或者被此地环境同化。
必须找到蕴含精纯生机、且属性与她功法相合的天材地宝,或者至少是灵气极度充沛温和的所在,为她稳固根基,吊住性命。
刘镇南目光扫向洞穴深处。那微弱的灰白荧光,以及墟种隐隐传来的、对深处某种存在的微弱吸引与共鸣,似乎预示着那里并非绝地。
他咬了咬牙,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衣襟,小心翼翼地为林素衣包扎了身上几处明显的擦伤,然后,他将她轻轻背起——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力气,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渗出。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跳动,却死死稳住身形,不让她滑落。
一手托着身后的林素衣,一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刘镇南开始朝着荧光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蹒跚前行。
洞穴通道蜿蜒向下,似乎通往地底更深处。岩壁光滑,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只是年代久远,覆盖了厚厚的岩尘与苔藓类生物。通道中寂静得可怕,只有他沉重的喘息、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偶尔滴落的水声。空气越来越阴凉,灵气却愈发精纯浓郁,那股“墟寂”道韵也越发明显,让他眉心的墟种旋转都顺畅了一丝,但对背上的林素衣而言,恐怕负担更重。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通道骤然开阔。
刘镇南脚步一顿,瞳孔微缩。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方圆超过百丈,高不见顶,隐没在黑暗中。洞窟中央,是一个十丈见方、由某种黑色玉石砌成的方正石台,石台边缘雕刻着与外界阵台、锁链同源的古老符文,只是更加完整繁复。石台表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土黄色光晕,那精纯的土行灵气与墟寂道韵,正是从这光晕中散发而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台中心。那里有一汪脸盆大小、色泽乳白、却散发着柔和月华般清冷光辉的粘稠液体,静静躺在玉凹之中。液体表面氤氲着淡淡的寒雾,雾气升腾,在石台上方形成一小片不断变幻的、微缩的星辰月影景象,玄奇异常。一股精纯到极点、蕴含着磅礴生机与至阴月华的灵气,从那乳白液体中散发出来,与石台的土行墟寂灵气隐隐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这是……玄阴玉髓?不,不对,蕴含如此精纯的月华星力与生机……难道是传说中的‘玄阴星乳’?”刘镇南心中剧震。此乃天地奇珍,通常只在至阴至寒、且能接引星月光华的绝地经万载孕育方有可能生成一滴,对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修士而言,是无上圣药,不仅能修复本源,滋养神魂,更能纯化灵力,提升道基!眼前这一汪,虽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消耗,但存量依旧可观,简直是绝境中天降的救星!
此地,显然是“后土镇墟”大阵某个极其重要的辅助节点或修炼静室,这“玄阴星乳”很可能是当年布阵大能留下,用以维持阵法某个环节,或供自身修炼疗伤之用。难怪墟种会隐隐指向此处!
刘镇南心中涌起狂喜,但随即又被巨大的警惕压下。这等宝物,岂会无防?他强忍激动,仔细打量石台与那乳白色灵液。石台光晕流转,符文隐现,显然仍有禁制残留。那“玄阴星乳”看似触手可及,但谁知道触碰之下,会引发何种变化?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林素衣放下,让她靠坐在石台边缘不远处。然后,他凝聚起一丝墟种灵力于指尖,试探性地轻轻触碰石台边缘的土黄色光晕。
光晕微微一荡,泛起涟漪,却并未攻击,反而传来一股微弱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波动,扫过他全身,尤其是在他眉心墟种处停留了片刻。随即,光晕分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仿佛确认了他的“身份”或“资格”。
刘镇南松了口气,看来融合了“后土镇墟印”碎屑的墟种,在此地确实有某种权限。他不再犹豫,踏过光晕缝隙,走到石台中心。
近距离观察,“玄阴星乳”散发出的月华清辉与磅礴生机更是令人心醉。他取出一个空的玉瓶(得自黑袍人或黄风观弟子储物袋),小心翼翼地从玉凹中舀取了三勺乳白色灵液。灵液入手冰凉,却并无寒意,反而有种温润之感,其中蕴含的星月光华与生机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不敢多取,此地或许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庇护所与机缘所在,需得细水长流。取完灵液,他迅速退出光晕,回到林素衣身边。
他扶起林素衣,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极为小心地,将一滴“玄阴星乳”滴入她苍白的唇间。灵液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流没入。刘镇南一手贴在她后心,将一缕精纯温和的墟种灵力缓缓渡入,助她化开药力,引导那磅礴的月华生机流向她干涸的经脉、受创的脏腑、黯淡的识海。
随着灵液之力化开,林素衣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苍白如纸的脸上也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有力了那么一丝,眉心因痛苦而微蹙的痕迹,也稍稍舒展。
有效!刘镇南心中一喜,但不敢怠慢,继续小心引导。他知道,这“玄阴星乳”药力磅礴,需徐徐图之,一滴足以暂时稳住她的伤势,补充一丝本源,但要让她苏醒并彻底恢复,还需时日与更多灵液。
就在他全神贯注为林素衣疗伤时,并未察觉,在洞窟入口上方的岩壁阴影中,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细微的空间涟漪,悄然闪过,随即隐没。
洞窟之外,遥远的葬地另一处崩塌的裂缝边缘,一道青光缭绕、气息略显萎靡却依旧深沉的身影(青云子)忽然心有所感,袖中一枚沾染了凶魔本源气息、微微闪烁的血色符文轻轻一颤,指向了某个被厚重岩层遮蔽的、深邃的地底方向。
“哦?那小子……竟然没死在那杀手手中,还触动了更深层的禁制?”青云子眼中精光一闪,抚须沉吟,“有趣……看来,那天墟令与墟种之秘,比贫道想象的还要复杂。此地不宜久留,那凶魔虽被棺中神秘存在镇压,但难保不会再生变故,棺中存在的意图更是莫测……不过,既然有了线索……”
他看了一眼手中血色符文指示的模糊方向,又望了望葬地核心那口沉寂的巨棺,眼中闪过一丝权衡,最终,身形缓缓融入青光,朝着远离巨棺、但循着血色符文感应的某个方位,悄然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