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剑冢 第4章 蛛丝暗结锁魂踪

摇光峰，断月崖。

此处与天权峰的观星崖风格迥异。断月崖并非平阔平台，而是一道自山体斜刺里突出的狭长石梁，尽头如被利剑斩断，下方是万丈深渊。崖体呈暗青色，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夜风吹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啸音。

月华如水，倾泻在石梁之上。

苏婉清盘坐于断月崖最前端，身下便是翻腾的云海。她双眸微闭，一柄通体莹白、剑身隐有星河流转纹路的长剑横于膝上——正是摇光峰真传佩剑“流霜”。

与林尘的星火淬体不同，苏婉清的修行更重剑意与心境的淬炼。

《清岚绝剑》脱胎于摇光峰镇峰绝学《星河剑典》，讲究“以心映星，以剑化河”。此刻，她神念沉入剑中，与剑灵交融，感知着苍穹之上每一颗星辰的明灭律动。

夜空中，北斗七星格外明亮，勺柄指向西北。

苏婉清的心神仿佛沿着那无形的星光轨迹延伸，跨越千山万水，隐约触摸到西北方向那片混沌而古老的区域——星路入口所在。一种苍凉、浩瀚、危机四伏的气息从意念尽头传来，其间更夹杂着数道阴冷邪异的波动，如毒蛇蛰伏。

“虚魇教的气息……比昨日更清晰了。”她睫毛微颤，缓缓睁眼，眸中倒映着星河，“他们在集结。”

白日里她告知林尘西北方向有遁光离去，实则她以摇光秘术“星感”追踪，感知到的远不止这些。那些遁光中，至少有三位金丹后期，一位元婴初期的气息隐藏其中，且功法路数混杂，绝非青岚宗一家。

赵元极究竟勾结了多少势力？

苏婉清轻抚剑身，流霜剑发出清越低鸣，剑身星纹流转加速，与她心念共鸣。她能感觉到，剑灵对西北方向传来的邪异气息本能地排斥与敌视。

“你也感应到了么……”她低声自语。

自七星试炼后，她与流霜剑的契合度越来越高，剑灵甚至开始自发牵引星辰之力助她修炼。摇光峰首座柳寒烟曾言，这是“剑心通明，星魂相映”的征兆，若机缘足够，或许能提前领悟《星河剑典》第二层“天河倒卷”的真意。

而契机，很可能就在星路之中。

苏婉清望向天权峰方向。虽隔数峰，但她能隐约感觉到那边传来的、与星辰之力迥异却同样浩瀚的波动——那是林尘的星火气息。两股力量一者清冷高远，一者炽烈净化，遥相呼应，竟隐隐有共鸣之势。

“双星并耀，劫运相生。”她想起柳寒烟曾经的慨叹，“此代弟子中，你与天权峰那小子命星纠缠，福祸难料。星路将启，你二人或为破局之钥，亦或……同坠深渊。”

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却渐有明悟。

“同坠深渊么……”苏婉清眼神清澈，并无畏惧，“既入仙道，何惧劫难。若深渊在前，斩开便是。”

她不再多想，重新闭目，心神与剑意相合，接引月华星辉，淬炼剑心。

流霜剑光华流转，剑身周围的空气凝结出细碎的冰晶，折射着星月光辉，如星河环绕。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权峰洞府。

林尘自入定中醒来，掌心星窍微微发热，一夜修炼，新开辟的星窍已彻底稳固，吞吐星辰之力的效率又提升了两成。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缕银灰色星火自星窍中涌出，凝成一柄三寸小剑，锋芒内敛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净化气息。

“掌中星窍果然玄妙。”林尘散去火焰，起身活动筋骨。周身骨骼隐约传来星纹流转的细微嗡鸣，举手投足间力量澎湃，远胜从前。

他走到洞府侧室的炼丹房——说是炼丹房，其实他并不精于丹道，只是偶尔炼制些辅助修炼的简单丹药。此刻，他取出昨日购置的几味常见灵草，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半截焦黑的木头，表面有雷击纹路，这是“雷击木”，蕴含一丝天雷生机，可破邪祟；另一样是一小撮银白色粉末，是“星尘砂”，乃陨星坠地后淬炼所得，性属纯阳，与星辰之力亲和。

林尘要将这两者与几味灵草一起，炼制成一种特殊的“星雷辟邪散”。

昨日赵元极送来的“赔罪礼”虽被退回，但那阴毒的血色丝线让林尘心生警惕。他虽不惧，但难保对方不会在七星殿议事的场合使用类似手段。这星雷辟邪散并非丹药，而是类似符粉之物，可洒于周身，形成一层无形护场，对阴邪魂咒类的暗算有极佳防护之效。

尤其其中加入了雷击木与星尘砂，前者破邪，后者呼应星火，双重防护。

他掌心星火涌出，化作一团温和火焰包裹住丹炉，将材料逐一投入。炼制过程并不复杂，但需要精准控制火候与材料融合的时机。林尘全神贯注，神念感知着炉内每一丝变化。

一个时辰后，炉盖轻启，一股清冽中带着微麻气息的药香弥漫开来。炉底是一小堆灰白色粉末，其间闪烁着点点银星与细微的电弧。

林尘取出一只玉瓶，小心收起。这些粉末足够使用三次。

刚收好玉瓶，洞府禁制再次传来波动。

这次来的是掌门座下的一名青衣道童，神色恭敬：“林师兄，掌门有令，请师兄申时前往天枢峰‘演法台’，与几位真传一同演练合击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演法台？合击阵法？

林尘心中一动。看来掌门对三日后的议事也做了多方准备，连真传弟子间的配合都考虑到了。

“可知是哪些同门？”林尘问道。

“除师兄外，还有摇光峰苏婉清师姐、开阳峰赵昊师兄、玉衡峰秦墨师姐、天玑峰陈风师兄。”道童答道。

五人，皆是此番七星试炼中表现突出的真传，且各峰皆有代表。苏婉清自不必说，赵昊是开阳峰除雷震外的另一名金丹后期真传，秦墨是玉衡峰首座顾清源亲传，陈风则是天玑峰年轻一辈剑道第一人。这个阵容，堪称青岚宗金丹期弟子中的精锐。

“我知晓了，申时必到。”林尘点头。

道童行礼离去。

林尘看了看天色，离申时尚有两个时辰。他略一沉吟，并未再去星淬古洞——连续修炼需张弛有度，过度淬体反易伤身。他取出一枚玉简，神念沉入，开始参悟另一门神通。

这是他从藏经阁二层换取的《星移步》，一门星辰类遁法。此前他赶路多靠普通御空术，虽不慢，但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一门精妙遁法往往能决定生死。《星移步》并非单纯快，更重“挪移”与“变幻”，练至高深可短距离瞬移，诡谲难测。

时间在参悟中悄然流逝。

申时将至，林尘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岚宗真传服饰，将星雷辟邪散的玉瓶收入怀中，又将巡星令贴身藏好，这才化作遁光前往天枢峰演法台。

演法台位于天枢峰半山腰，是一片数百丈方圆的平坦石台，四周有阵法光幕笼罩，可隔绝内外，避免修炼动静波及外界。

林尘抵达时，其余四人已到齐。

苏婉清依旧一袭月白劲装，流霜剑悬于腰侧，气息清冷；赵昊身材魁梧，背负一柄赤红重剑，眼神锐利中带着几分审视；秦墨则身着玉衡峰特有的玄黑镶金律令袍，手中握着一卷玉册，气质沉静；陈风最为随性，青色道袍松垮，抱剑而立，嘴角噙着澹澹笑意。

“林师弟来了。”陈风率先开口，笑眯眯道，“真传第一，久仰久仰。试炼时师弟大展神威，可惜未能亲眼得见，遗憾呐。”

语气随意，并无恶意，倒像是真心感慨。

林尘拱手：“陈师兄过誉，侥幸而已。”

赵昊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目光在林尘身上扫过时，隐约有战意闪过。开阳峰好战，林尘废了雷震，虽事出有因，但开阳峰弟子难免心有芥蒂。

秦墨微微颔首：“林师弟。”

苏婉清则看向林尘，轻轻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一道身影自远处踏空而来，落在演法台中央。来人一身朴素灰袍，白发白须，面容清癯，正是天枢峰执法长老之一，元婴初期的“凌虚子”。他负责今日的阵法演练。

“见过凌长老。”五人齐声行礼。

凌虚子目光扫过五人，尤其在林尘和苏婉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缓缓道：“奉掌门之命，今日传你五人‘小五行星斗阵’。此阵脱胎于护宗大阵‘周天星斗大阵’的简化变阵，五人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位，借星辰之力共鸣，攻防一体，可抗元婴。”

五人神色一凛。能抗元婴的合击阵法，在整个青岚宗也不多见。

凌虚子不再多言，袖袍一挥，五道星光分别没入五人眉心：“此乃阵图与口诀，先行参悟。半炷香后，开始演练。”

五人当即盘膝坐下，消化阵图信息。

林尘神念沉入，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浩瀚星图，五颗主星分居五行方位，彼此以星光轨迹相连，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阵图并不复杂，但对五人默契、灵力属性配合要求极高。

他对应的是“火”位，主攻伐。苏婉清对应“水”位，主变幻与牵制。赵昊“金”位，主破坚；秦墨“土”位，主防御与稳固；陈风“木”位，主恢复与衔接。

半炷香很快过去。

“起阵。”凌虚子澹澹道。

五人同时起身，按照阵图方位站定。林尘居南，苏婉清居北，赵昊居西，秦墨居中，陈风居东。

“星引！”凌虚子低喝。

五人同时运转功法，引动星辰之力。演法台上空，白日隐现的星辰虚影微微一亮，垂下五道颜色各异的星光，分别落在五人身上。

林尘只觉一股灼热而浩瀚的星辰之力涌入体内，与自身星火交融，竟有种水乳交融之感，毫无滞涩。他心念一动，这股力量便随心所欲，化作火焰剑芒、护体光罩，乃至遁形流光。

“不愧是脱胎于周天星斗大阵的阵法。”林尘暗赞。

然而阵法运转并非一帆风顺。

第一次配合，赵昊的金属性剑气过于霸烈，与秦墨的土行防御灵力冲突；陈风的木行恢复之力衔接稍慢；苏婉清的水行变幻过于飘忽，与林尘的火行猛攻节奏不合。

阵法光幕明暗不定，星光轨迹时有断裂。

凌虚子面无表情，只偶尔出声指出问题所在：“金锋过盛，土壁需凝……木气迟滞，当顺星轨……水火未济，阴阳失序……”

五人皆是天资卓越之辈，调整极快。数次失败后，渐渐找到默契。

两个时辰后。

演法台上，五色星光流转如环，彼此交融，形成一道浑圆如意的光罩笼罩五人。光罩表面星辰闪烁，五行之力生生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合！”林尘居于火位，率先出手，一道银灰色星火剑芒斩出。

几乎同时，赵昊的金色剑气、苏婉清的流水剑光、秦墨的土黄壁障、陈风的青木藤影随之而动。五道攻击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在阵法作用下融合、增幅，化作一道五色交织的璀璨洪流，轰向凌虚子事先布置在远处的试法石柱。

轰——！

石柱表面阵法光幕剧烈震荡，咔嚓声中出现数道裂痕！

这一击之威，已隐隐触摸到元婴门槛！

凌虚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尚可。记住此阵运转关窍，勤加练习。三日后，或许用得上。”

他挥袖撤去试法石柱，又道：“今日到此为止。你等回去各自体悟，明日此时，再来演练。”

五人收功，阵法光幕消散。

赵昊看了林尘一眼，闷声道：“阵法之中，你火位掌控极稳。”说罢，也不待回应，转身化作赤光离去。

陈风笑嘻嘻地凑过来：“林师弟，你这星火果然厉害，阵法中我木行灵力挨着都觉得暖烘烘的，恢复都快了几分。改天切磋切磋剑法？”

“随时恭候。”林尘笑道。

秦墨对林尘和苏婉清点点头，也告辞离去。

演法台上，只剩下林尘与苏婉清。

“你的星火，似乎又有精进。”苏婉清感应敏锐。

“略有突破。”林尘并未细说星窍之事，“师姐的剑意也更加凝练了。”

苏婉清望向西北方向，轻声道：“方才在阵法中，我以水行之力感应，西北方向的邪气又浓郁了三分。他们……恐怕等不及三日了。”

林尘眼神微沉：“师姐是说，他们可能会提前动手？”

“未必是明面动手。”苏婉清摇头，“但暗中手段，防不胜防。明日演练，务必小心。”

“我明白。”林尘点头，犹豫了一下，自怀中取出那瓶星雷辟邪散，倒出一些用玉片盛了递给苏婉清，“此物是我今日所炼，可防阴邪咒术暗算，师姐或有用处。”

苏婉清接过，感应到其中纯阳破邪之气，看了林尘一眼：“多谢。”

两人又低声交流了几句阵法配合的细节，便各自散去。

而就在两人离开演法台不久。

演法台边缘某处阴影中，空气微微扭曲，一道纤细的黑衣身影悄然浮现。她脸上戴着半边蜘蛛面具，空洞的眼神望着林尘离去的方向，右手五指间，有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缓缓收回。

“气息已锁……五行阵法，亦在算计之中……”沙哑的低语飘散在风中，“千丝魂网，明日可成……”

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璇峰密室中，赵元极看着面前水晶球中显现的演法台景象，尤其是林尘与苏婉清交谈、赠药的画面，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倒是情深义重……可惜，都得死。”

他转身，看向密室角落。那里，一颗新的、稍小些的黑色晶体正在缓缓旋转，内部血色缭绕。

“影蛛已布下七成魂丝。明日阵法演练，五行交汇，星力激荡之时，便是千丝魂网最佳触发之机。”阴影中传来沙哑的女声。

赵元极点头：“很好。明日之后，我要看到一个神魂错乱、星火暴走的疯子。至于苏婉清……若能一并废掉，摇光峰必乱。届时，看柳寒烟那女人还如何与我作对！”

他眼中血色一闪而逝：“虚魇教那边，消息如何？”

“已答应条件。三颗虚魇破障丹与堕星峡谷地图，三日后交割。但要求我们必须在星路开启前，掌控至少一枚‘星钥碎片’。”阴影中的声音道。

“星钥碎片……”赵元极眯起眼，“林尘那小子，就是最大的碎片。放心，他逃不掉。”

他看向水晶球，画面定格在林尘远去的背影上。

“明日，便是你坠入深渊的开始。”

密室中，回荡起低沉而阴冷的笑声。

夜色，再次笼罩青岚宗。

山雨欲来，蛛网已张。

（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