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寒意的黑布,将铁壁关裹得密不透风。关内没有半点灯火,只有城头哨兵的脚步声轻得像枯叶落地,衬得整座关隘愈发死寂沉沉。
中军帐内,冷得像冰窖。帐帘虽用石头压实了边角,却挡不住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卷着细小的尘土,扑在人脸上,冻得人皮肤发紧。岳鹏蜷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早已板结的破棉被,补丁摞着补丁,里面的棉絮硬得像枯草,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他的脑袋昏沉得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块,嗡嗡作响,眼前全是重影——一会儿是弟兄们捧着粗粮饼咽不下去的愁苦脸,一会儿是沈砚举着啤酒罐的从容笑意,一会儿又是投诚士兵穿着干净军装、啃着肉包的满足模样。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四肢像被抽走了筋骨,可皮肤却烫得吓人,隔着那件磨得发亮的旧软甲,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像是要把骨头都烧透。
这已经是他硬撑的第五天了。
自从粮仓见了底,他便悄悄把自己的口粮省了下来,分给张怀瑾、刘镇川和营中最虚弱的士兵。弟兄们本就吃不饱,他是统帅,怎么能独吞那点掺着草根的杂合面?这几日,他只靠几口浑浊的稀粥续命,白天强撑着在城头巡视,夜里裹着破棉被硬扛,早已耗空了身子。前几日夜里淋了一场冷雨,风寒便趁虚而入,起初只是咳嗽、畏寒,他咬着牙没当回事,只想着扛过去就好,可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到了今夜,竟烧得意识都模糊了。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撕开喉咙,岳鹏蜷缩着身子,双手死死攥着破棉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像被砂纸反复打磨,又干又痛,咳得他浑身发抖,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混着鬓角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被寒气冻得发硬。
他想喝点水,喉咙却干得发紧,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呻吟,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拉扯。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战死的弟兄,他们浑身是血,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大家吃饱饭”;又仿佛看到了关外靖安军营地的炊烟,闻到了那勾人的肉香和啤酒的清冽气息;最后,他看到了张怀瑾和刘镇川,两人正捧着一碗热饭,劝他“大哥,吃点吧”。
“不……不能……”岳鹏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弟兄们……还饿着……守住……铁壁关……”
他的胡话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终于惊动了帐外巡营的张怀瑾和刘镇川。
这几日,张怀瑾总觉得岳鹏不对劲——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咳嗽一次比一次剧烈,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虚浮,可每次问起,岳鹏都只摆摆手,说“无妨,小风寒,扛扛就过”。今夜巡营到中军帐外,听到帐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和细碎的胡话,张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着刘镇川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帐门。
“大哥?”张怀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帐内昏暗得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蜷缩的身影。
刘镇川快步上前,借着从帐外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终于看清了岳鹏的模样——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呼吸急促而沉重,胸口起伏得厉害,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模样哪里是“小风寒”,分明是快撑不住了!
“大哥!”刘镇川心头一紧,快步冲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岳鹏的额头。
指尖刚一触到,刘镇川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眼睛瞬间红了:“烫!怀瑾,大哥烫得吓人!比炭火还烫!”
张怀瑾也连忙上前,伸手摸了摸岳鹏的额头,又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的温度灼得人心慌,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显然是高烧到了极点。他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这几日岳鹏哪里是染了风寒,分明是饿出来的、累出来的!他把自己的口粮全分给了弟兄们,自己硬扛着饥饿和寒冷,硬生生把身子拖垮了!
“快!去叫军医!”刘镇川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张怀瑾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现在营中人心惶惶,大哥病重的消息绝不能传出去,否则军心必散!你悄悄去叫军医,别惊动任何人;我在这里守着大哥,找找有没有能喝的水和吃的。”
刘镇川用力点头,转身轻手轻脚地冲出帐外,脚步急促却尽量放轻,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的心像被揪着似的,又急又慌。
张怀瑾留在帐内,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找到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又从帐角的水囊里倒出一点浑浊的水——这是营中仅剩的一点饮用水,是弟兄们省了又省才留下来的,水里还飘着细小的泥沙。他端着碗,小心翼翼地扶起岳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岳鹏的身体烫得惊人,重量却轻得像一片羽毛,张怀瑾的胳膊微微发颤,心里一阵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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