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斩妖那些年 第150章 远航

镜花仙子残影消散已过三日。秦昭伫立在那座孤岛唯一的、可勉强称之为码头的礁石滩头，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动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身后，那间承载了短暂重逢与沉重真相的竹屋，连同整座流转着七彩极光的奇异岛屿，正随着“破浪号”的驶离，逐渐缩小，最终化为海平线上一抹模糊的翠色，继而彻底消失于视野。

他没有选择留在那座岛。镜花残影提供的“仙界坐标”更像是一个指向性的印记，深植于他的感知，而非具体的地理位置。真正的“路”，仍在海上，在那片被标记为“归墟之眼”的终极海域。岛屿，只是一个中转站，一个提供短暂休憩与关键提示的驿站。

“破浪号”调整着风帆，吃足了东南风，船首劈开墨蓝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白色航迹。与来时相比，船上的气氛更加凝重。补充的淡水和食物有限，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向航程可能性远大于凯旋。但鉴妖司的精锐们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毅。他们信任秦昭，如同信任自己手中的刀。

秦昭的目光掠过甲板上忙碌而沉默的水手，落在船头那根特意加固过的桅杆顶端。那里，用坚韧的海牛皮绳牢牢绑缚着的，正是那几片已失去光泽、裂纹遍布的“青霜剑”碎片。自登岛再出发后，这些碎片一直沉寂着，仿佛镜花仙子最后的神念也随之彻底沉寂。

他转身，走向船舱。舱内矮桌上，铺开着从赤蛇帮老巢缴获的古老海兽皮卷轴，以及他自己沿途记录下的笔记。指尖划过卷轴上那段关于“心渊之门，非力可开，需以‘因果’为钥，以‘真念’为引”的扭曲文字，秦昭陷入沉思。

“因果为钥……”他低声重复。他的因果是什么？是秦家与轩辕坟玉面狐延续三十年的血仇？是他与镜花仙子那段无疾而终、跨越仙凡的禁忌之情？是他与绯烟主仆相伴、最终生死相隔的羁绊？还是他身为斩妖人，却身负妖血，挣扎于身份认同的悖论？

“真念为引……”他的真念又是什么？最初是复仇，是斩尽天下妖邪。后来，多了守护，守护长安，守护那些无辜的生灵。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知晓了“深渊之母”可能是人心恶念的投影后，他的真念是否变成了……净化？但这目标何其宏大，又何其虚无。

伊本·法立德“钥匙在门内之心”的暗示，与卷轴上的记载不谋而合。归墟之眼，或许并非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入口，而是一个……试炼场？一个映照内心，直面自身因果与真念的镜厅？

想到这里，秦昭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抚向腰间“归途”刃，刀柄上缠绕的青丝传来稳定的暖意，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司丞。”刘仁轨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

刘仁轨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地呈上一份刚译出的信枭传书：“长安最新密报。”

秦昭接过，快速浏览。密报内容简短却惊心：高力士掌控的“监军司”已随首批“镇海都护府”人员抵达广州，权势熏天，开始插手地方军政，与岭南都督裴敦复摩擦不断。更令人不安的是，“玄影卫”活动频繁，有迹象表明，他们似乎在秘密搜寻与“归墟”、“仙界坐标”相关的古籍和知情人，目标直指可能与秦昭此行相关的线索。皇帝陛下近日连续召见密宗僧侣和道门隐士，询问“长生”与“驾驭非人之力”的玄妙法门。

“陛下……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秦昭将密报凑近油灯，看着它化为灰烬。李隆基对绝对权力和长生不老的渴望，正在将他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镜花仙子关于“玄宗其心已生魔障”的警告，绝非虚言。高力士和玄影卫的动向，更表明长安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这艘孤舟。

“我们是否要改变航线，或者加快速度？”刘仁轨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被朝廷的暗刃盯上，比面对海妖更加凶险。

秦昭摇了摇头，目光透过舷窗，望向远方那片天空与海水颜色都愈发深沉的海域：“不必。他们若想来，躲是躲不掉的。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归墟之眼。加快速度，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他有一种预感，当他真正触及归墟秘密的那一刻，来自长安的刀，也必将如期而至。

接下来的航程，仿佛驶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蓝色或灰色，而是一种沉郁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暗紫色。太阳的光芒变得苍白无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海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海水彻底变成了近乎漆黑的墨色，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下面隐藏着吞噬一切的巨兽。

空气中的灵气（或妖气）浓度达到了骇人的程度，紊乱的能量流形成肉眼可见的彩色极光，在船体周围飘荡、闪烁，时而发出噼啪的轻响。寻常的罗盘早已失灵，指针疯狂旋转。“破浪号”完全依靠秦昭以鉴妖瞳术结合体内妖血对归墟方向的感应，以及船头青霜剑碎片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向性，在茫茫墨海中艰难前行。

危险无处不在。

有时，海面会毫无征兆地升起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迷雾，这迷雾并非水汽，而是高度凝聚的妖力结晶，能隔绝视线，侵蚀船体，甚至扰乱心智。水手们必须用浸过符水的布条捂住口鼻，秦昭则需不断挥动“归途”刃，以刀气驱散靠近船舷的浓雾。

有时，漆黑的海水中会突然浮现出巨大无比的、发出幽幽磷光的诡异生物轮廓，它们并不主动攻击，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船只，那目光中蕴含的古老与漠然，让最勇敢的水手也感到灵魂战栗。

最可怕的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攻击。往往在夜深人静时，船上的人会听到来自深海的呢喃，那声音直接响彻在脑海，诉说着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遗憾。几名意志稍弱的水手险些被幻象迷惑，投海自尽，幸得秦昭及时以清心咒唤醒。

“司丞，这里的妖气……太可怕了。”一名资深鉴妖师脸色苍白地汇报，“能量层级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妖物，甚至……超过了轩辕坟秘境。这里真的是世界的边缘吗？”

秦昭没有回答，他的左眼金光流转，极力望向迷雾深处。在他的瞳术视野中，前方的能量乱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漩涡状结构，无边无际，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吸力。那里，就是归墟之眼！而漩涡的中心，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包容了世间所有色彩与虚无的“空无”。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体内的妖血在这环境下异常活跃，奔流不息，带来强大的力量，也带来失控的风险。右臂上的妖纹浮现得越来越频繁，颜色也越来越深。他必须耗费大量心神来压制这种躁动，以免在关键时刻被妖性吞噬。

“我们已经进入了归墟的外围区域。”秦昭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告诉所有人，紧守灵台，勿听勿信幻象。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船只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中，又航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就在“破浪号”即将被前方那巨大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能量漩涡所产生的无形引力捕获，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冰玉相击的剑鸣，陡然响起，瞬间压过了风浪的咆哮和能量的嘶吼！

声音的来源，是船头桅杆顶端！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那一直沉寂的、裂纹遍布的“青霜剑”碎片，此刻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亮白色，而是蕴含着七彩流转的仙蕴，纯净、清冷，却又带着一种涤荡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

碎片上的裂纹在光芒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细微的光流沿着裂纹蜿蜒游走，原本死气沉沉的碎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块拥有灵性的绝世美玉！光芒并不刺眼，却轻易地驱散了船体周围数百丈内的诡异迷雾和紊乱能量流，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安全的“净土”！

“是仙剑！仙剑显灵了！”水手们激动地呼喊起来，绝望的气氛为之一扫而空。这光芒对他们而言，如同溺水者看到的灯塔。

秦昭一个箭步冲到船头，仰望着光芒万丈的碎片，心中巨震。这光芒……这气息……他太熟悉了！是镜花仙子！是她的力量！

难道……她并没有完全兵解消散？这青霜剑碎片，不仅是信物，更是她留下的后手？或者说，是她残存于世间的力量，感应到了归墟之眼的威胁，被彻底激发了？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青霜剑碎片的光芒再次发生变化。道道光华如同流水般从碎片上倾泻而下，在船头前方的虚空中汇聚、交织，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由光构成的女子轮廓！

那轮廓虽然虚幻，但衣袂飘飘的姿态，清冷孤高的气质，不是镜花仙子又是谁？！

“镜花！”秦昭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光构成的“镜花”并未回应，她似乎没有独立的意识，更像是一段预设好的程序或一个强大的能量印记。她抬起由光构成的手臂，指向归墟之眼漩涡的某个特定方向。同时，一段清晰无比的精神意念，直接传入秦昭的脑海，也回荡在每一位船员的意识里：

“循光而行，勿偏勿倚。此乃……唯一生路，亦为……真相之路。心渊之门将开，持钥者……当直面己心。”

意念传达完毕，光构成的“镜花”身影开始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纯净的光芒，回流到青霜剑碎片之中。碎片的光芒不再那么耀眼，却变得更加稳定、柔和，如同指路的明灯，牢牢锁定着它刚才所指的方向。

那里，是能量漩涡中相对平静的一个区域，仿佛风暴眼。

“调整航向！跟着仙光指引！”秦昭毫不犹豫地下令。他不知道这指引是福是祸，但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镜花（或者说她留下的力量）指明的方向。

“破浪号”在水手们全力以赴的操控下，艰难地调整着方向，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朝着那“风暴眼”驶去。青霜剑碎片的光芒在前引路，所过之处，紊乱的能量似乎都被抚平，开辟出一条短暂的安全通道。

秦昭紧握“归途”刃，站在船头最前方，任由猎猎海风吹拂。他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心，又回头望了望西北方向，那是长安，是帝国，是他一路走来的红尘万丈。

“因果为钥，真念为引……直面己心……”他重复着镜花留下的箴言，眼中最后一丝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明澈。

无论门后是终结还是新生，他都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破浪号”在青霜剑碎片的指引下，终于驶入了那片诡异的“风暴眼”。

出乎意料，这里并非想象中的狂暴混乱，反而是一片死寂到极致的平静。海水如同墨色的琉璃，光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天空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星辰的黑暗，唯有船头青霜碎片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是这片绝对黑暗与寂静中唯一的光源和参照物。

之前的妖风、怪影、精神低语全都消失了，但这种极致的静，反而比之前的狂暴更让人感到压抑和恐惧。仿佛所有的声音、光线、生命都被这绝对的“空无”所吞噬。

船员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就连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也从未见过如此违背常理的海域。

秦昭的鉴妖瞳术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视野范围不足十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识，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深处“注视”着他们这艘闯入的不速之客。那意识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的“观察”。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刘仁轨声音干涩地问道。

“归墟之眼的核心……或者说，‘心渊’的入口。”秦昭沉声道。他能感觉到，腰间的“归途”刃不再嗡鸣，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在敬畏着什么。刀柄上的青丝也不再散发暖意，而是传来一种冰凉的、如同接触真理般的战栗。

船头的青霜剑碎片光芒开始向内收敛，不再指向远方，而是垂直向下，照向墨色琉璃般的海面。光芒穿透了看似深邃的海水，隐约照亮了下方的景象——那并非海底，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广阔、仿佛没有尽头的虚空！虚空中，有无数光影流转，仿佛倒映着世间万象，又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奥秘。

“门……在下面。”秦昭明白了。归墟之眼并非一个向上的通道，而是一个向下的……深渊！或者说，是一个通往世界“背面”或“内心”的入口。

此时，青霜剑碎片的光芒最终凝聚成一道纤细的光柱，笔直地射向下方的虚空。光柱的尽头，隐约形成了一扇门的轮廓，那门扉似真似幻，由流转的光影构成，门上似乎铭刻着无数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

“因果为钥，真念为引……”秦昭喃喃道。他知道，这扇门，无法用武力强行打开。能开启它的，只有每个试图进入者自身的“因果”与“真念”。

他回头，看了一眼船上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他们的脸上有恐惧，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他的信任和决然。

“我下去。”秦昭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你们留在船上，依托青霜剑的光芒守护此地。若……若我三日未归，或青霜光芒熄灭，你们便立刻循着来路返回，不惜一切代价，将这里的真相带回人间。”

“司丞！”刘仁轨和众人急道。

“这是命令！”秦昭打断他们，语气不容置疑。他深知，门后的世界，绝非他们能够涉足。

他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船头那指引他来到此地的青霜剑碎片，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离了“破浪号”的甲板，向着下方那扇由光构成的神秘之门，向着那片倒映着万象的虚空，坠落下去。

在他的身影被虚空吞噬的刹那，船头的青霜剑碎片发出了最后一声清越的长鸣，光芒稳定而执着，如同黑暗深渊中永不熄灭的灯塔，默默守护着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孤舟，也见证着一位斩妖人迈向最终命运的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