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暑气未消,太子妃王氏所居的丽正殿内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意。殿角鎏金狻猊香炉吐着清雅的百合香,却丝毫压不住空气中那份凝滞的沉闷。
王氏端坐于梳妆台前,手持一柄嵌宝金剪,正细细修剪着一枝新贡的紫玉牡丹。花叶扶疏,雍容华贵,恰似她此刻极力维持的端庄仪态。一名心腹女官垂首近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金剪在花茎上顿住,留下一个突兀的缺口。王氏的手指微微颤抖,精心保养的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她缓缓放下金剪,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只余下满室死寂。
镜中映出她依旧姣好的面容,此刻却隐隐有些发青。武媚……又是武媚!那个本该在掖庭深处悄无声息枯萎的名字,竟又一次与太子的行踪牵连在了一起!梅林,小亭,午后……每一个字眼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头。
她猛地想起不久前,自己欲借故惩戒那个不安分的才人时,晋阳公主李明达——如今的青鸾,是如何突然出现,那双酷似陛下的眼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寥寥数语便逼得她不得不收回成命。那份屈辱,至今想起仍如鲠在喉。
而如今,萧氏那个贱人,仗着腹中那块肉,日益骄横,屡屡挑衅她这正妃的权威。太子虽未明言,态度却也日渐暧昧。现在,连那个早已失势、本该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武媚,也再次牵动了太子的心神!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到自己这个太子妃,看似尊荣,实则处处受制,连一个失宠的旧人都无法彻底压制。太子……他的心,究竟在哪里?自己多年的谨言慎行,克己守礼,难道就换不来他一丝稳固的眷顾吗?
殿内冰鉴散着丝丝冷气,却驱不散王氏心头翻涌的燥热与冰寒。她盯着镜中自己那双逐渐染上阴霾的眼睛,知道有些东西,从此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消息传到蕙兰殿时,萧良娣正倚在湘妃榻上,由侍女小心翼翼地喂着冰镇梅子羹。孕期的燥热让她心情本就不豫,闻听心腹宫女附耳密报太子与武才人梅林相见之事,她猛地坐直身子,挥手便将那盏白玉羹碗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冰凉的羹汁洇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
“好个不知廉耻的贱婢!”萧氏胸口剧烈起伏,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失了宠、住在那种地方的旧人,也敢勾引殿下!” 她抚着自己已显怀的腹部,那里是她如今最大的倚仗,却也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安——若太子心思旁落,这孩儿还能为她争来多少恩宠?
愤恨、委屈、还有一丝不被重视的恐慌,在她心头交织燃烧。她想起王氏那张永远端着架子、却实则拿她无可奈何的脸,又想到武媚那沉静无波、却偏偏能引得太子驻足的模样,新仇旧恨如同油泼入火。
“她武媚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她尖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吓得殿内宫人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
一旁侍立的老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低声劝慰:“良娣息怒,万万以腹中皇嗣为重啊!那武氏不过是一时侥幸,殿下仁厚,念些旧情罢了。良娣您如今金尊玉贵,何必与那等微末之人计较,没得气坏了身子。”
萧氏喘着粗气,狠狠瞪了那嬷嬷一眼,却也知她所言有理。她强压下立刻冲到芷兰轩去撕破那贱人脸的冲动,慢慢靠回软枕,眼神却愈发阴鸷。她不能明着动手,至少现在不能。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忍下这口气。
“去,”她冷声吩咐跪在地上的心腹,“给本宫仔细盯着芷兰轩,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她倒要看看,一个无依无靠的失势才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太子殿下……她抚着肚子,暗暗发誓,定要想个法子,既能让殿下回心转意,多来她这蕙兰殿,又能让那武媚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再不敢痴心妄想。这口恶气,她绝不会轻易咽下。
夜色如墨,悄然浸透芷兰轩的每一个角落。窗扉紧闭,隔绝了外间可能存在的窥探,也隔绝了夏夜里最后一丝微风。唯有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武媚纤瘦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白日里梅林亭中的一幕,犹在眼前。太子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依赖,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她都看得分明。那是一个机会,一道看似微弱、却可能照亮她眼前这潭死水的光。
她缓缓摊开掌心,那枚东方墨所赠的墨玉静静躺在那里。玉石触手温润,却在孤灯的冷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带着夜的一丝凉意,悄然沁入肌肤。
利州江畔,烟波浩渺,那个风姿卓绝的男子将玉放入她手中,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常守本心,得见真章。”
本心……
何为她的本心?
是安于这芷兰轩一隅,在故纸堆中消磨余生,任由年华在这深宫寂寥中无声凋零?如同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名字,最终化作史书都未必会记载的一缕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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