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六月的午后撕得又薄又碎,张宇躺在堂屋的凉席上,盯着房梁发呆。椽眼吹进的风凉飕飕的,风里裹着后院老槐树的气息,混着母亲在厨房切西瓜的“咚咚”声——这是他在家赖了半个月的舒坦日子里,最寻常的声响,可今天听着,却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心上。
他早知道这日子长不了。墙上的日历被母亲撕得只剩下六月的最后几页,每撕一张,母亲的眼神就往他房间飘一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直到今早吃饭时,母亲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今天出成绩,我跟你一起去县城查。”
张宇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扒拉米饭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他最怕看到的“指望”。他赶紧低下头,含糊地说:“不用妈,我自己去就行,网吧里人多,你坐着也不舒服。”
“人多怕啥?我跟你一起,查出来也好有个准数。”母亲又说,伸手想摸他的头,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张宇猛地站起身,碗底在桌上蹭出刺耳的响:“真不用!我都十八了,查个成绩还得你跟着?人家同学都自己去,我带着妈像啥样?”
他话说得冲,其实是慌。高考那几天的记忆像团乱麻,数学最后两道大题空着,英语漏了好几个题,理综的大题写得颠三倒四。他不敢跟母亲说这些,更不敢让母亲看着他在网吧里点开查分页面,万一分数低得离谱,他怕母亲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
母亲被他呛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皱在一起,像藏着没说出口的担心。张宇别过脸,不敢再看,抓起桌上的包就往门外走:“我走了,查完成绩给你打电话。”
门“哐当”一声关上,他听见母亲在屋里喊:“路上小心!带够钱没?”他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脚步飞快地往村子口走。
六月的太阳毒得很,晒在背上像烤火。他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走在去村口车站牌的小路上,鞋边沾了不少黄泥。路过王婶家的菜园时,王婶正摘黄瓜,看见他就喊:“张宇,去县城查成绩啊?准能考上好大学!”
张宇心里一紧,勉强笑了笑:“借您吉言。”脚步没停,赶紧往前走。他怕再被人问,怕自己那点底气撑不住。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应届生,都盼着他能考上,要是考砸了,这些期待就都成了背后的议论。他仿佛已经听见有人说“张家那小子白念了这么多年书”,听见母亲在人前抬不起头的叹息。
走到村子口的车站牌时,额头上的汗已经流进了眼睛,涩得慌。站牌是块生锈的铁皮,上面贴着几张旧广告,被风吹得卷了边,只隐约能看见“县城——乡里”的字样。他靠在站牌旁的老杨树上,树影斑驳地落在身上,稍微凉快了点。
等车的间隙,他忍不住往村子里望。错落的土坯房顶上飘着炊烟,几只鸡在路边啄食,远处的山坡上种着玉米,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就晃,像波浪。这是他住了十八年的地方,每一寸土都熟得不能再熟。小时候,他跟着伙伴在山坡上掏鸟窝,在河边摸鱼。那时候天好像总也不黑,日子慢得能数清天上的云。
可现在,他要离开这里了。不管成绩好不好,他都得走。成绩好,去大城市读大学,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成绩不好,就去南方打工,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塑料壳子硌着手心,像块沉甸甸的石头。
“嘀——嘀——”
远处传来班车的喇叭声,张宇赶紧直起身。班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车身上满是泥点。车停在站牌前,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张宇赶紧抬脚上车,车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一股汽油味混着汗味飘过来,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包放在腿上。车重新启动,颠簸了一下,他看见窗外的站牌越来越远,村子也渐渐远离,最后缩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车开得慢,沿着盘山公路往上爬。窗外的山一座连着一座,青灰色的岩石露在外面,山腰上种着松树,密密麻麻的,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张宇把脸贴在玻璃上,仔细看着外面的山。他知道这些山的名字,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去山上砍柴,父亲还指着山上的石头说,那是老神仙的拐杖变的。
那时候他觉得这些山好大,大到能把整个村子都抱住,大到他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可现在,车在山路上绕着弯,他看着这些熟悉的山往后退,突然觉得它们变小了,也变远了。他想起中考前的动员大会,老师在讲台上说“你们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时候他心里满是憧憬,觉得山外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可现在,真要离开了,他却舍不得了。
这条路他走了很多次,去县城上学,去买东西,每次都觉得车开得太快,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可今天,他却希望车能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盯着窗外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片田地,想把它们都记在心里。万一成绩不好,去打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这些山,再走这条熟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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