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出门的那天,天刚蒙蒙亮,灶房的烟囱就冒出了一缕细弱的青烟。母亲佝偻着背往灶台里添柴,火光映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院子里的老槐树落了一地枯叶,被风卷着打旋,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父亲蹲在鸡窝旁,手里攥着一把玉米粒,却迟迟没往食槽里撒。那群土鸡大概是饿极了,围着他的裤脚咕咕叫,他却浑然不觉。三天前扯的红布还搭在晾衣绳上,被晨露浸得发沉,在风里耷拉着,像一条失血的舌头。
本来村里不管谁家孩子出门都是要办酒席的,但是哥哥给人当上门女婿,父母心里很是愧疚和自责,内心十分痛苦,家里条件也不富裕,时间也比较匆忙,前一天只是用农家饭简单的招呼了一下亲戚。
“要不……再煮两个鸡蛋吧?”母亲从灶房探出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锅里的小米粥已经熬得发稠,咕嘟咕嘟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父亲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不用了,时辰快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目光越过矮墙望向村口,那里的土路上还没有动静。
村口传汽车的轰鸣声,母亲正把一叠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一遍又一遍的整理。“到了那边勤快点,别和人家吵嘴,不要时常惦记家里,别让人笑话。”她的手指在补丁处摩挲着,“天冷了就穿厚点,别冻着。”哥哥穿着一身笔直的新西服,本来是个瘦高个,在这身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精神,站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手指反复绞着衣角。那桌子还是父亲年轻时亲手打的,桌腿处早已被磨得发亮,此刻却像压着千斤重担,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送亲的队伍在巷口停住时,母亲突然抓住哥哥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到了那边……好好过日子。”她的声音哽咽着,后半句“常回来看看”卡在喉咙里,被风卷成了一声抽泣。父亲背过身去,假装拍打门框上的蛛网,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哥哥走的时候,太阳刚爬到东边的山尖,却像蒙着一层毛玻璃,连光线都变得浑浊。他穿着光亮的新皮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迎亲的队伍往村口走,一身西装革履,很是显眼,与饱经沧桑洗礼的大山中的村子格格不入。母亲扶着门框站了很久,直到那汽车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村口道路的拐角,才缓缓滑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攥着哥哥穿过的那双旧布鞋。
日子像村口那条浑浊的河,不急不缓地淌着。母亲的咳嗽声渐渐密了起来,尤其是在夜里,常常能听到她在灶房倒水的动静,伴随着压抑的喘息。父亲在院子里劈柴的声音也轻了,那根用了十年的枣木斧头,落在松木上时总带着点迟疑。
“要不……咱去城里给你再看看?”父亲把劈好的柴摞起来,木柴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母亲正用抹布擦着八仙桌,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不用,这几天有点受凉,过几天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墙角的日历被撕得越来越薄,直到第三天清晨,母亲突然盯着日历上那个红圈发愣。“今天……该回门了。”她喃喃自语,手指在日历纸上来回划着,纸页被蹭得起了毛边。父亲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篾条在他手里打了个结,又松开,反复几次。
日头爬到竹帘顶上时,母亲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前的路口。偶尔有村里人的三轮车声从远处传来,她都会猛地直起身子,随即又缓缓坐下。父亲把编了一半的竹筐放在脚边,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卷叼在嘴里,却忘了点火。
“按理说……该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点飘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巷口的老槐树影被太阳拉得很长,在土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又扑棱棱飞走。
“说不定……那边不兴这个。”父亲终于划亮了火柴,烟头在晨光里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他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在眼角氤氲开来。母亲没接话,只是把小马扎往门口挪了挪,膝盖上的补丁被太阳晒得发白。
晌午的日头最烈的时候,母亲回屋热了两碗剩饭。饭是昨天的玉米糊糊,结了层硬壳,她用勺子刮了半天才刮下来。父亲坐在桌对面,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半天没送进嘴里。院子里的鸡咯咯叫着,大概是饿了,却没人去喂。
突然,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母亲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碗里。她猛地站起身,差点被小马扎绊倒,踉跄着冲到门口。父亲也跟着站起来,竹筐从腿边滑落在地,篾条散了一地。
一辆黑色的轿车顺着水泥路面缓缓驶来,车身上的漆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车轮与水泥路面的摩擦声响,在寂静的村子里格外清晰。母亲扶着门框的手在发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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