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带着沉重的余韵,在恢弘的宫殿群间回荡,渐渐消散。朱标与林奇并肩走出奉天殿那高大却压抑的门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眉宇间凝结的沉重。方才朝堂之上那场虽被暂时压下、却锋芒毕露的攻讦,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涟漪仍在不断扩散。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青色宫装、举止沉稳从容的中年女官悄然自廊柱后步出,精准地来到二人面前,恭敬地福了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太子殿下,林先生,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备了些新到的雨前龙井和几样细软点心,听闻今日朝会冗长,特命奴婢来请二位过去歇歇脚,解解乏,娘娘说,有些家常话想同殿下和先生聊聊。”
来的正是马皇后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姓沈,在宫中颇有体面。她的出现,从来都不是偶然,往往精准地代表着坤宁宫那位主人的意志与关怀。
朱标与林奇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与微微的放松。朝堂上的风波,果然一丝不差地,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后宫之主的耳中。这并非监视,而是一种出于责任与关切的洞察。
“有劳沈姑姑亲自前来。请姑姑带路。”朱标颔首,脸上的凝重之色稍稍化开些许。无论前朝风雨如何,坤宁宫总是能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心安之感,仿佛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移步至坤宁宫,这里的氛围与奉天殿的威严肃穆截然不同。殿内陈设典雅而不失温馨,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马皇后并未身着繁复的凤冠霞帔,只穿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常服,外罩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狐裘坎肩,正临窗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软榻上。榻上的小几摆着一副墨玉白玉制成的围棋残局,她手边则是一盏冒着袅袅热气的药茶。
见二人进来,她放下手中一本翻旧的棋谱,抬起眼,脸上露出温和而真切的笑意,眼角泛起浅浅的细纹:“来了?快坐下。站了这大半日,膝盖怕是都要僵了。喝口热茶,暖暖胃,也定定神。”
“儿臣(臣)参见母后(皇后娘娘)。”
“罢了罢了,这里没外人,不讲这些虚礼。”马皇后慈和地摆摆手,示意一旁侍立的宫女看茶,又将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往他们那边推了推,“这是苏州府新进上的糕团,甜而不腻,你们尝尝。”
朱标和林奇在下首的黄花梨绣墩上坐下。温热的香茶和精致的点心很快奉上,驱散了从朝堂带来的几分寒意与紧绷。
马皇后并没有立刻询问朝会之事,而是先看向林奇,目光带着长辈般的细致关怀:“林先生,近日瞧你似是清减了些。可是银行与新政诸事太过繁忙,累着了?我听闻你常埋首案牍直至深夜。年轻人固然精力旺盛,却也切忌透支。你于国有大功,于我家有深恩,更要善自珍重。我已吩咐过御膳房,日后每日往你值房送一盏温补的参汤过去,务必看着你用了。”
语气慈和恳切,如同关心自家极看重的子侄晚辈,毫无皇后的架子,却自有一股暖人心扉、不容拒绝的力量。
林奇心中微暖,起身躬身道:“谢皇后娘娘厚爱关怀,臣只是尽忠职守,分内之事,实不敢言累,更不敢当娘娘如此挂心。”
“坐下说话,”马皇后温和地示意他坐下,“尽心是好事,但身子是本钱。陛下和标儿,还有这大明江山,日后倚重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她这才将目光转向朱标,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认真与洞察:“标儿,今日朝堂上的事,沈姑姑大致同我说了。那些话,听过便罢,不必过于萦绕于心,徒增烦恼。你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若不信你们,今日便不是轻轻罚俸三月就能了事的。他心里,是有一杆秤的。”
朱标叹了口气,在面对母亲时,稍稍流露出些许疲惫与无奈:“儿臣明白父皇圣意。只是每每见到他们罔顾事实,不问青红皂白,只为攻讦而攻讦,心中不免愤懑难平。长此以往,岂非寒了天下做事人的心?”
“为君者,身处九五,既要有包容四海之量,也要有明辨忠奸之智。”马皇后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林先生所做之事,皆是开千古之先河,利在千秋社稷,却也实实在在撼动了太多人习以为常的规矩和盘根错节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甘心,今日是风闻奏事,明日就可能罗织罪名。皇帝虽然信重你们,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之事,史不绝书,不可不防,亦不可不慎。”
她再次看向林奇,眼神睿智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林先生,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银行账目,清清白白,为国聚财,为民通汇,不怕他们查。查得越清楚,你的清白与功劳就越显。陛下已允了户部加强核查,依我看,这是好事,既是立下规矩,也能借此堵住那悠悠众口,让人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行事,方方面面需越发谨慎周详,章程律例之内,务必做到滴水不漏,让人无隙可乘。章程之外,人情事理之中,亦可多些圆融通达,刚柔并济,不必事事针锋相对,徒惹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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