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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院内的气氛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冰窖。成功试射的狂喜被那声恐怖的炸膛巨响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戒备和压抑的恐慌。
出事的炮位已被血液锦衣卫完全封锁，那门炸裂的“神机”炮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惊心一幕。所有接触过这批子铳的工匠、物料吏、甚至负责搬运的杂役，共计三十七人，全部被隔离在不同房间，由墨匠亲自带人逐一讯问。
林奇站在炸裂的炮管前，面色冰寒，用手指轻轻抹过裂口的边缘。断口参差不齐，有明显的脆性断裂特征。
“不是铸造缺陷。”林奇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铸造气孔会导致漏气或局部破裂，绝不会造成如此彻底的粉碎性炸膛。这是材料的韧性被极度破坏了。”
他蹲下身，仔细收集了一些散落的碎片，特别是靠近炸点中心的部分。“墨匠，把这些碎片，还有所有炼制这批子铳所用生铁、焦炭、骨粉的样本，全部封存，送到我的实验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墨匠沉声应道，立刻派人去办。
林奇的实验室是研究院内另一个守卫森严的禁地，里面有许多他根据现代化学知识改造的简陋设备。他将碎片样本进行打磨、清洗，然后利用简单的酸碱测试和高温灼烧观察。
一天后，结果出来了。
一片从核心区域取下的碎片，在经过特定酸液处理后，显现出不同寻常的痕迹。林奇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硼砂……而且是高浓度的硼砂残留！”他深吸一口气，彻底明白了。
有人在他用来算计朱棣的“硼砂增韧”假工艺上，进行了二次利用！但手法更为巧妙和狠毒。此人没有在铸造时大量添加（那样容易被发现），而是在**炼制生铁水的过程中**，偷偷加入了过量的硼砂。硼砂在高温下会渗入铁料，极大地破坏铁质的韧性，使其变脆，但在成品表面上却几乎看不出异常！
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巧的算计！
这绝对是内部人干的，而且是一个深谙冶炼之道、能接触到原料、并且能精准把握时机的人！
“墨匠！”林奇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查！所有能接触到炼铁原料的人！尤其是出事前三日内，负责配料、投料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
就在林奇于研究院内全力追查内鬼的同时，金陵的朝堂之上，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骤然掀起。
翌日早朝，都察院一位名叫周缙的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奏报，矛头直指昨日的炸膛事件。
“陛下！臣要弹劾诚意伯、研究院提举林奇！其督造之火炮，于御前演示竟公然炸膛，惊扰圣驾，此乃大不敬之罪！可见其所造之物，华而不实，徒耗国帑，更有甚者，恐有欺君罔上之嫌！请陛下明察，治其重罪，并即刻废止那劳民伤财之研究院！”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几位保守派御史的附和。
“陛下，周御史所言极是！火炮炸膛，非比寻常，若在战场之上，岂非未伤敌先伤己？林奇之罪，不容宽宥！”
“所谓研究院，聚集匠户，不事生产，专研奇技淫巧，已惹得天怒人怨，故有此炸膛之警示！陛下，当顺应天意啊！”
这些人绝口不提首发射击成功的辉煌，只紧紧抓住炸膛大做文章，企图将林奇和新政一并打入深渊。
朱标脸色铁青，出列反驳：“荒谬！炸膛之事，缘由未明，林卿已言明乃个别子铳质检疏漏，岂可因此否定整个神机炮之功？更遑论扯上天道？尔等身为言官，岂可捕风捉影，危言耸听！”
兵部尚书也出列支持：“陛下，神机炮首发射程与精度，臣等亲眼所见，确乃国之利器！个别瑕疵，完善即可。若因噎废食，实乃自毁长城！”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吵不休。
龙椅上，朱元璋面沉如水，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并未立刻表态。他在等，等林奇的调查结果，也在看，看这朝中有多少人会跳出来。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时，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翰林学士方孝孺，缓缓出列了。他一动，整个朝堂顿时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想听听这位清流领袖的高见。
方孝孺并未直接攻击林奇，而是向着朱元璋躬身一礼，声音平和却力道千钧：
“陛下，臣非为弹劾而来，只是心有疑虑，不吐不快。”
“林先生之才，世所罕见，造仙粮，开银行，研火器，皆乃利国利民之实学，臣亦深感佩服。”
他先扬后抑，话锋随即一转：
“然，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林先生精通格物医道，于此，陛下委其以研究院提举之职，人尽其才，并无不妥。然，陛下昨日封林先生为‘诚意伯’。”
方孝孺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伦理力量：
“伯爵之尊，乃勋爵之位，酬的是匡扶社稷、治国安邦之功。林先生虽有技艺之功，然于经筵讲学、教化百姓、襄赞礼法、调理阴阳等士大夫之本分，可有建树？若因技艺之功而封伯，则天下匠户、医者、商贾，是否皆可因其‘专攻’而位列勋爵？长此以往，**士农工商，国之四维，秩序何在？纲常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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