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书友 新镇北的亚多拉斯 的打赏,你的奖励就是我创作的动力)
启明元年,四月。
《考成法》推行两月,朝堂之上依旧是每日的早朝议政、章奏流转,看似风平浪静,连各部衙门外的石阶都还沾着新落的春雨,可官署深处的烛火却比往日亮得更久,往来传递的密函在袖中压出更深的折痕——新政搅动的暗流,正悄无声息地在官场肌理中蔓延。
新政统筹司值房内,窗棂透进的天光落在案头堆叠的文书上,映照出“吏部”“户部”的朱红印鉴。林奇指尖划过纸面,眉头微蹙。这些文书格式堪称范本,字迹端方、条目分明,连页边的留白都丈量得丝毫不差,乍看之下竟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当目光沉进字里行间,“正在推进”“已行文地方核查”“待后续跟进”之类的表述便密集如网,翻遍厚厚一册,真正能落地的举措、可量化的成效却寥寥无几,像隔着一层雾,看得见轮廓,摸不着实在。
“阁老。”值房外传来轻叩声,吏部尚书周显推门而入,官袍下摆还沾着晨露,脸上是难掩的为难,“各部季考的等次册已汇总,优者占了七成,中平者两成,劣等竟只三人——这与各司平日的差事进度,实在对不上。”他将一本蓝绫封面的册子放在案上,指尖在“优等”一栏的朱笔圈注上顿了顿,“譬如工部营缮清吏司,上月报修的三处河堤至今未动土,竟也列在优等之中。”
林奇放下手中的文书,指腹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包浆,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他们在糊弄。”四个字像块冷玉,砸在值房的寂静里,“事办了三分,文书写出七分;实效欠了八成,辞藻补够十成。以为把纸面上的功夫做足,就能蒙混过关。”
周显眼中闪过一丝认同,又添了几分忧虑:“是否要传檄各部,严加申饬?也好杀杀这股敷衍的风气。”
“申饬无用。”林奇缓缓摇头,目光扫过案头的文书,“他们能找出百种理由搪塞——或说‘地方推诿’,或言‘时机未到’,甚者以‘民情复杂’为由拖延。一纸申饬,不过是让他们换种更精致的说法来应付罢了。”他伸手拉开案下的抽屉,取出一卷空白的宣纸铺开,狼毫蘸墨的瞬间,眼神陡然锐利,“要让他们明白,新政考成,考的是‘事’,不是‘文’。文书再漂亮,事情办不成,一样要问责。”
墨汁落在纸上,晕开“新政事项核验细则”八个字。林奇笔锋不停,寥寥数行便定下核心规矩:所有上报完成的事项,需附第三方核验凭证方可入档。工部工程,需监理官现场画押的验收单;户部账目,需审计司逐笔复核的对账单;刑部案卷,需都察院随机抽查的审结笔录。无凭证者,一律按未完成论处。
三日后,《核验细则》以新政统筹司名义下发各部。不过旬日,送抵值房的文书便“务实”了大半——“正在推进”变成了“已完成前期勘察,预计下月动工”,“行文核查”附上了地方官府的回执,连字迹都少了几分虚浮。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虚报的少了,拖延的却多了。
一件本该十日办结的田赋核查公文,先是在户部稽勋司“走流程”三日,再转至地方布政司“核数据”四日,最后到州县衙署“补签章”又耗了两日,等传回京城时,已逾半月。各司都捧着《细则》说事,“按规需留档三日”“依例要复核两遍”,每一步都占着“合规”的名义,效率却比此前低了近半。林奇看着案头标注“流转中”的文书堆,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城西的大明科学院内,与官场的暗流不同,这里的凝重写在每个人的脸上,飘在工坊里弥漫的铁屑味中。
占地半亩的工坊中央,一尊一人多高的铸铁圆筒赫然矗立,缸体上还留着铸造时的砂眼,连接着粗笨的铜制管道,活像个放大了十倍的“火锅炉子”——这便是科学院耗费三月打造的蒸汽机原型。几名赤着胳膊的匠人围着它打转,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缸体上,发出“滋啦”的轻响,随即蒸腾成白雾。
“阁老,还是不行。”科学院掌院刘一手快步迎上来,这位原工部大匠作的手上还沾着机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一手指着汽缸与活塞的连接处,那里缠着几圈发黑的牛皮垫圈,“这牛皮垫圈顶不住,烧半个时辰就软了,气一漏,压力立马掉下来。还有这铸铁缸体,”他伸手拍了拍缸壁,“老师傅们拿着锉刀磨了三天,内壁还是坑坑洼洼,缝隙稍大,蒸汽就从缝里往外冒,根本攒不住力。”
林奇蹲下身,借着头顶悬挂的油灯仔细观察。昏黄的光线下,牛皮垫圈已被蒸汽熏得发脆,边缘裂开细小的口子;缸体与活塞的接触面上,细密的划痕清晰可见。他清楚蒸汽机的原理,可从图纸上的线条到真正能运转的机器,横亘着的是材料与工艺的天堑——后世司空见惯的密封件、精密量具,在如今的大明,竟是难如登天的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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