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虹的病情恶化得比医生预想的更快。
化疗像一场无声的暴雪,一层层覆盖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秩序与体面。
她的头发大把脱落,曾经精心护理的指甲变得脆弱易断,皮肤蜡黄松弛,体重从一百零五斤掉到七十八斤,只剩一把骨头撑着病号服。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尤其在阿力来的时候,那光会微微颤动,如同风中烛火,微弱却执拗。
阿力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外卖站那份看似平凡无奇却又充满挑战与机遇的工作。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站长惊愕不已,苦口婆心地规劝道:你是不是发疯啦!那个女人命不久矣,难道真的值得你放弃大好前程吗?然而,阿力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执着的光芒,轻声回应道:我送出过无数份饭菜,但唯有这次,让我深深领悟到,所传递的并非仅仅是食物那么简单,而是一颗真挚的心啊……
从那一刻起,阿力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对她的照料之中。每天凌晨五点钟,当晨曦尚未破晓之际,他便迫不及待地前往菜市场挑选最为鲜嫩水灵的山药、洁白如雪的莲子以及颗粒饱满圆润的芡实等食材,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住处精心熬制营养美味的热粥。待到正午时分,则会炖煮一锅香气四溢的滋补汤品,并特意选用砂锅以小火慢慢炖煮整整三个小时之久,只为最大程度保留住药材中的药力精华。夜幕降临后,他会静静地坐在床边,轻柔地翻开那部震撼心灵之作——《战争与和平》,用低沉且平稳如潺潺溪流般的嗓音为她朗读其中的文字,仿佛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一丝慰藉和力量。
有时候,病痛折磨得她难以入眠,阿力便紧紧握住她那双略显苍白无力的小手,不厌其烦地讲述故乡安徽大别山中那些美丽动人的故事。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山间那波澜壮阔、无边无际的云海奇观,还有每当杜鹃花盛开之时,满山遍野宛如被熊熊烈火燃烧一般绚烂夺目。清澈见底的小溪水如同镜面一样可以映照出人的身影,野生果实更是酸甜可口,只需轻轻咬上一口便能感受到满口生津的美妙滋味......
“等你好些,我带你回去看看。”他说,语气认真,仿佛那不是遥不可及的梦,而是下周的行程。
林海虹知道那是安慰,却仍笑着点头。她不再提“如果我能好起来”,也不再说“对不起拖累你”。她只是安静地听,安静地笑,安静地把他的每一句话刻进心里,当作来世的路标。
有一天午后,阳光斜照进病房,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她让阿力扶她坐起,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檀木盒子,递给他。
“这是我攒的十二根红线。”她说,声音虚弱却清晰,“每次分手,我就剪一根,想着下次一定系对人。可现在……我一根都没用上。”
阿力打开盒子,里面是十二段鲜红的丝线,整整齐齐码放,每段长度分毫不差,显然是用尺子量过。红线色泽依旧鲜艳,仿佛从未被岁月侵蚀,也从未沾染过失望与怨怼。
“你帮我系上吧。”她轻声说,抬起枯瘦的手腕,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就系在你手腕上。”
阿力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取出最上面那段红线,一圈一圈缠在他自己的左手腕上,打了个结实的结。红线衬着他黝黑的皮肤,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一枚沉默的婚戒。
“你说,我们算不算夫妻?”她问,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像少女般羞怯。
“算。”他点头,声音哽咽,眼眶通红,“在我心里,你早就是了。”
她笑了,眼角有泪滑落,却不再悲伤。她终于明白,姻缘从来不是靠八字合出来的,也不是靠红线系住的,而是靠两颗心在废墟里彼此认出,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照亮一生。
三天后,林海虹走了。
临终前,她拉着阿力的手,说:“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什么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想看看你穿西装的样子,想尝尝你做的红烧肉,想……想给你生个孩子。”话未说完,呼吸已弱如游丝。
阿力泪如雨下,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最后一缕气息。
葬礼很简单。
没有前男友,没有亲戚(她父母远在东北,她谎称出差,没让他们来),
只有阿力和几个同事。
骨灰盒是素白的,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阿力把它安放在大鹏湾的海葬区,撒骨灰时,海风很大,白色的粉末瞬间融入碧波,像一朵云消散在天空。
林海虹的公寓和积蓄,全部转给了阿力。
还有,一大堆前男友送的各种奢侈品包包、手表,珠宝首饰。
收拾她遗物时,阿力在卧室抽屉最底层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是她多年前去弘法寺求的签。纸张边缘磨损,但字迹清晰:
千里姻缘一线牵,
十二回眸皆非缘。
待到真心破茧日,
红线已断命难延。
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她后来添的:“原来蒸馏水,终究要回归天空。”
阿力把签纸折好,放进贴身口袋,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他回到出租屋,打开手机,删除了外卖平台的接单软件。
第二天,他去了纹身店,在左手腕内侧,纹了一根红线。
纹身师是个年轻女孩,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这是我老婆留下的。第十三根红线。”
当晚,他梦见林海虹站在云端,穿着白裙,长发飘飘,眉心一点朱砂痣,像当年香灰烫出的印记。她对他笑,说:“别难过,我成了云,就能天天看着你。”
醒来时,窗外正下着细雨。雨滴落在窗台,汇聚成线,蜿蜒而下,像一根未断的红线,从天到地,从生到死,从她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