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深宫谋 第369章 疯语与北境狼烟

冷宫，静思苑。

这里与其说是一处宫苑，不如说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囚笼。院墙斑驳，杂草丛生，仅有的几间屋舍门窗破损，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轻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草药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甜腥气。

萧景琰与沈清辞在影煞及数名精锐暗卫的严密护卫下，悄然踏入此地。为了不惊动可能存在的眼线，他们并未大张旗鼓，甚至连灯笼都只用了光线昏黄的特制宫灯。

引路的是那个被控制住的老太监，他此刻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在影煞冰冷的目光下，颤巍巍地指向最里面一间尚有微弱灯火透出的屋子。

“就……就是那里……端嫔娘娘……就住在里面……”老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景琰示意暗卫分散警戒，自己则与沈清辞、影煞缓缓靠近那间屋子。越靠近，那股甜腥气越发明显，沈清辞敏锐地嗅出，这其中混杂了几味药性猛烈、甚至带有轻微毒性的草药气息，常用于以毒攻毒，或是……刺激心神。

透过破损的窗纸缝隙，他们看到屋内点着一盏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一方角落。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蜷缩在铺着干草的破榻上，怀中紧紧抱着一面模糊不清的铜镜，正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嘻嘻……来了……都来了……墨家的影子……踩着血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尖锐，时而痴笑，时而恐惧，“冷宫的井……好冷啊……林家丫头，你也在里面泡着吗？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抢我的……抢我的……”

她忽然又用力摇头，死死盯着镜子：“不对不对……镜子里……镜子里才有鬼……她要从镜子里爬出来了！她要来找她的孩子了！太子……太子不是……不是……”

又是这戛然而止的话！

萧景琰眉头紧锁，对身旁一名擅长医术的暗卫点了点头。那暗卫会意，取出一支细长的、顶端带有麻痹药粉的吹管，对准屋内，轻轻一吹。

一股几不可见的粉末飘入屋内，很快，端嫔的声音低了下去，抱着镜子的手臂也松开了，脑袋一歪，陷入了昏睡。

萧景琰等人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气味更加难闻。沈清辞顾不上这些，快步上前，先是探了探端嫔的鼻息和脉搏，又仔细检查了她的瞳孔、舌苔，并示意那名懂医的暗卫一同诊视。

“陛下，”片刻后，沈清辞面色凝重地回禀，“端嫔娘娘脉象弦滑紊乱，心神耗损极其严重，体内积郁甚深，且长期服用某种……刺激性的药物。她的疯癫，并非全然伪装，至少有七八分是真。但正是这种半真半假的状态，有时反而能吐出一些清醒时不敢说、或早已遗忘的真话。”

萧景琰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最后落在那面被端嫔紧紧抱过的铜镜上。那是一面普通的宫女制式铜镜，边缘已有锈迹，镜面也模糊不清，并无什么特异之处。他示意影煞将镜子拿起检查。

“她提到的‘墨家的影子’、‘冷宫的井’、‘林家的丫头’、‘镜子里的鬼’，以及关于太子的未尽之语，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萧景琰声音低沉，“尤其是‘太子不是……’这句话，必须弄清楚！”

就在这时，负责搜查屋子的暗卫在端嫔的床榻下，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很小，里面只放着一枚颜色暗沉、已经干瘪发黑的……指甲盖大小的花瓣，以及一小卷用油布包裹的纸条。

沈清辞接过那花瓣，仔细辨认，又闻了闻，脸色微变：“这是‘黑魇花’的花瓣！此花极其罕见，花香有致幻、引动心魔之效，少量使用可做麻醉，过量则能令人精神错乱，甚至癫狂至死！看来，端嫔长期被人在饮食中掺入此物，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萧景琰眼中寒光暴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折磨一个废妃，只为从她疯癫的呓语中获取信息，或者……让她保守秘密？这幕后之人，何其狠毒！

他接过那卷小纸条，展开。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小字，墨迹陈旧：

“井底寒，镜非镜，子非子，当归。”

这字迹……萧景琰瞳孔骤缩！他认得这字迹！这是林婉儿的笔迹！虽然刻意掩饰了平日的雍容，多了几分仓促和力度，但他绝不会认错！

“井底寒”指向冷宫的井？“镜非镜”是指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还是指“镜中人”并非真人？“子非子”……太子不是太子？！“当归”？回归？回到哪里去？

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蕴含的信息却石破天惊！这似乎是林婉儿在某种紧急情况下，留给端嫔的提示，或者……是端嫔从林婉儿那里得到的秘密？

“陛下！”影煞忽然低喝一声，指向窗外。

只见远处冷宫围墙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

“追！”萧景琰厉声道。

数名暗卫立刻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无功而返。

“陛下，对方身法诡异，对宫中地形极为熟悉，而且……似乎能借助阴影隐匿身形，臣等……跟丢了。”暗卫首领惭愧地禀报。

果然有眼线！而且是个高手！

萧景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昏睡的端嫔，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和林婉儿的字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林婉儿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这冷宫之井、模糊铜镜、以及太子身份的疑云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将端嫔秘密转移至安全之处，派可靠之人照料诊治，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她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线索！”萧景琰下令，“另外，加派人手，给朕盯死冷宫那口井！朕倒要看看，那井里到底有什么！”

“是！”

……

与此同时，靖国公府内。

墨云舟并未入睡，他正在书房内，对着桌上一张拓印下来的、来自前朝古物黑色匣子的扭曲符文，以及旁边摊开的、沈清辞增补版《楚门医案》中关于一些古老符咒的记载，苦苦思索。

楚晚莹端着一碗参茶走进来，见他眉头紧锁，心疼道：“姐夫，时辰不早了，你伤势未愈，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些符文晦涩难懂，非一朝一夕之功。”

墨云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接过参茶喝了一口，叹道：“晚莹，我总觉得这些符文并非毫无规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拓印纸上几处扭曲的节点，“它们的转折和连接方式，与玄机匣内侧那组新发现的辅助纹路，虽然整体不同，但在这些细微处，却有种诡异的……呼应感。就像是用两种不同的语言，描述同一件事情，或者……构建同一种力量的不同侧面。”

楚晚莹凑近细看，她对符文研究不深，但心思细腻，观察力敏锐。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符文旁边《楚门医案》中一幅关于某种罕见“离魂症”的记载旁，祖父楚怀远绘制的一个用于安魂的简易符箓，说道：“姐夫，你看这个安魂符的末尾收笔，是不是和这个扭曲符文左上角那个勾连，有点相似？虽然一个正气祥和，一个邪异扭曲，但那个‘勾’的走势，好像……”

经她一提点，墨云舟猛地一震！他立刻将两者并排对比，越看眼睛越亮！

“没错！虽然神韵天差地别，但骨架结构上，确有相似之处！就像……就像一个是完整健康的躯体，另一个是被强行扭曲、注入了邪异能量的畸变体！”墨云舟激动地站起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脸上却满是兴奋，“我明白了！厄萨罗斯说墨家走上了歧路，模仿甚至篡改契约！这些扭曲符文，很可能就是在某种古老、正统的契约符文或者安魂定魄类符箓的基础上，被墨家以邪法强行扭曲、污染而成的！所以它们才会既有契约之力的影子，又充满了混乱与侵蚀性！”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如果能找到这些扭曲符文所对应的原始、正统的符文，或许就能找到克制、甚至净化它们的方法！而《楚门医案》中记载的那些古老医道符箓，很可能就保留着部分原始符文的痕迹！

“快！晚莹，帮我将医案中所有涉及符箓、咒印的记载都找出来！”墨云舟迫不及待地说道。

夫妻二人立刻在书海中埋头寻找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专注于符文研究时，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心腹侍卫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国公爷！北境加急军报！”

墨云舟心头一紧，立刻道：“进来！”

侍卫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紧急级别的军报。

“是凌大人的信！信使说，北境情况有变！”

墨云舟迅速拆开信件，楚晚莹也紧张地凑过来看。信是凌云亲笔所书，字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潦草，透露着情况的紧急。

“陛下、国公钧鉴：臣凌云顿首。冰魄魂苔送回后，臣依旨继续监视雪岩族岩山部，并探查墨家伏击者踪迹。三日前，岩山部族突然遭到不明骑兵袭击！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术狠辣，绝非普通马匪或部族武装！岩山部损失惨重，族地几乎被焚毁！臣率部介入，击退敌军，俘获伤者一名。经审讯，此人乃受雇于盘踞在永冻荒原边缘的‘黑狼部’，而黑狼部……近期与一伙自称‘墨氏商队’的外来者过往甚密！”

“岩山长老于混乱中身受重伤，临终前告知臣一惊天秘辛：当年岩烈带领部分族人北上，并非自愿，而是被逼无奈！逼走他们的，正是与墨家勾结的雪岩族叛徒！而岩烈带走‘祖灵骨片’，是为了防止其落入墨家之手！岩山长老还提到，墨家与黑狼部勾结，目的似乎是寻找并打开一座位于永冻荒原深处的……‘被遗忘的守望者陵寝’！据传，那座陵寝中，埋葬着一位在远古时期背叛了契约、最终被封印的堕落守望者，其力量虽被封印，但陵寝本身，据说就是一件巨大的源钥碎片容器！”

“岩山长老最后恳求臣，务必找到岩烈和他的妹妹岩雪，将祖灵骨片带回，绝不能让墨家和黑狼部先找到陵寝，释放其中的堕落力量！臣已决定，即刻整备人马，尾随黑狼部撤退痕迹，深入永冻荒原，寻找岩烈及陵寝下落！此行凶险，恐难及时传讯，伏乞陛下、国公早做定夺！北境狼烟已起，事关重大，臣……万死不负皇恩！凌云，绝笔。”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

墨云舟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楚晚莹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

北境的局势，瞬间升级了！从寻找秘术，变成了争夺可能关乎世界存亡的“堕落守望者陵寝”和巨大的源钥碎片容器！凌云要深入九死一生的永冻荒原，面对凶残的黑狼部和诡计多端的墨家……

“凌云他……”楚晚莹声音发颤。

墨云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紧紧握住楚晚莹的手，沉声道：“晚莹，别怕。凌云身经百战，必有分寸。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将这个消息禀报陛下，同时，加快我们对符文和《楚门医案》的研究！北境需要力量，京城更需要稳住！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克制墨家邪术的方法，并弄清楚冷宫和太子身上的谜团！”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风雪弥漫的北境，以及深宫之中暗藏的杀机。

风暴，已经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