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深宫谋 第364章 暗涌与医案

萧景琰几乎是狂奔至坤宁宫。

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沈清辞躺在凤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新任的坤宁宫掌事宫女玉蔻正红着眼眶，用温毛巾小心翼翼地为沈清辞擦拭额角的虚汗。

“清辞！”萧景琰冲到榻边，一把抓住沈清辞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怎么回事？孙院正呢？快传！”

“陛下，”玉蔻带着哭音回禀，“娘娘方才还在翻阅医书，说是心口突然一阵绞痛，接着就……就晕过去了。已经派人去请孙院正了。”

萧景琰心如刀绞，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他想起厄萨罗斯那恶毒的威胁——“下一次，或许她就没这么幸运了！”难道那妖物竟能隔着如此距离，在沟通中断后仍能施加影响？还是说，清辞的身体状况，远比他们知道的更糟糕，而这晕厥，恰好与那“守望者传承”的线索有关？

片刻后，孙院正气喘吁吁地赶来，身后还跟着被楚晚莹搀扶着的墨云舟。墨云舟脸色依旧不好，但坚持要前来探望。

孙院正不敢耽搁，立刻上前为沈清辞诊脉。他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沈清辞腕间停留了许久，又翻看了她的眼睑，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院正，皇后情况如何？”萧景琰急问。

孙院正收回手，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回陛下，娘娘脉象……极为奇特。并非单纯旧疾复发，亦非受到外力侵袭的迹象。其脉息时而微弱几近于无，时而又有一股……一股极其隐晦却坚韧的生机在流转，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被触动、被唤醒，但过程极其凶险，导致心神耗损过度，方才晕厥。”

“被触动？唤醒？”萧景琰捕捉到关键词，与墨云舟交换了一个眼神，“是何物被触动？”

“臣……才疏学浅，无法断定。”孙院正惭愧道，“这股生机非比寻常，非药石所能及，亦非寻常医理所能解释。或许……与娘娘一直研究的《楚门医案》，或是……楚家血脉有关？”他试探着说道，显然也对楚家当年的隐秘有所耳闻。

就在这时，沈清辞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

“清辞！”萧景琰大喜，连忙俯身。

“陛下……”沈清辞声音虚弱，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她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况，秀眉微蹙，“臣妾……方才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什么？”墨云舟忍不住开口，他直觉这梦境或许与厄萨罗斯的话有关。

沈清辞努力回忆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追忆：“臣妾梦见……一片无尽的星空，星空下，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不，更像是一座塔的废墟。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很遥远，很悲伤……好像在说……‘宿命……回归……’然后，心口一痛，就醒了。”

星空、塔墟、宿命、回归！这些词语，与厄萨罗斯提及的“守望者”、“契约”隐隐呼应！

萧景琰握着沈清辞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清辞，你感觉身体如何？可有其他不适？”

沈清辞轻轻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心神损耗似乎很大。”她目光扫过众人凝重的脸色，敏锐地问道，“陛下，云舟，是否……钦安殿那边出了变故？与臣妾这晕厥有关？”

萧景琰知道瞒不住，便将钦安殿内与厄萨罗斯沟通的经过，以及获得的惊人信息，选择性地告知了沈清辞，尤其提到了厄萨罗斯对她“灵魂香甜”、“与守望者传承有关”的言论，以及她晕厥前，厄萨罗斯那充满恶意的威胁。

沈清辞听完，沉默良久。她并非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楚家的冤屈、自身的经历，早已让她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坚韧与心智。

“所以，”她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异常冷静，“臣妾这身不由己的怪病，楚家当年的灭门惨案，乃至前朝墨家的覆灭，都可能与这所谓的‘虚无之潮’、‘守望者契约’有关？”

“极有可能。”墨云舟肯定道，“厄萨罗斯虽疯狂，但其透露的信息碎片，能拼凑出部分轮廓。娘娘，您祖父楚怀远老先生，当年是否曾研究过类似……超越寻常医理的领域？”

沈清辞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刺绣：“祖父他……醉心医道，常言‘医者，可通鬼神’。他所着的《楚门医案》中，确实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其中不乏一些……症状离奇，近乎志怪传说的案例。而且，”她顿了顿，看向萧景琰，“陛下可还记得，臣妾曾提过，楚家祖上，与前朝墨家，有过一段渊源。只是年代久远，细节已不可考。”

萧景琰目光一凛：“朕记得。李德全亦是墨家余孽，潜伏宫中多年。看来，这一切的线索，最终似乎都指向了那本《楚门医案》。”

“陛下，”沈清辞挣扎着想坐起来，萧景琰连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上软枕。“请将臣妾增补的那本医案取来。”

玉蔻立刻将一旁小几上的医案呈上。这本医案明显比寻常书籍厚重，封面是深蓝色的锦缎，边角已有些磨损，可见主人经常翻阅。

沈清辞接过医案，轻轻抚摸着封面，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这是臣妾根据记忆，以及后来搜集到的残页，重新誊写增补的。其中除了祖父的医案，还有母亲留下的一些批注，以及……臣妾自己这些年来，结合自身病症与遭遇，添加的推测与笔记。”

她缓缓翻开医案，直接翻到了后半部分，那里是她自己增补的内容。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韧劲。

“陛下，云舟，你们看这里。”她指向其中一页，“这是臣妾根据近期自身每次发病时的感受，记录的脉象变化与体内气机流转的异常。以往只觉是疑难杂症，如今结合厄萨罗斯所言，再看这些记录……”

墨云舟凑近细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详细记录了沈清辞每次心悸、晕厥时，体内那股“阴寒邪气”与自身“本源生机”纠缠搏斗的过程，沈清辞在一旁批注，推测这“邪气”并非外邪，更似一种“沉睡的烙印”被引动，而“本源生机”则像是在……“抵抗”乃至“试图融合”这烙印。

“还有这里，”沈清辞又翻到另一页，上面绘制着几幅简陋的人体经络图，标注着一些特殊的穴位与行气路线，旁边写着“守神固魄针法”。“这是臣妾结合楚家秘传针法，针对魂魄损伤、心神动荡的情况增补的。此次云舟沟通妖物前，臣妾便觉得此针法或有用处。如今想来，楚家秘传中，为何会有专门针对‘魂魄’‘心神’的秘法？这恐怕……并非单纯的医术。”

最后，她翻到了医案中夹着的一页泛黄的残页，纸质明显与其他不同，更为古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仿佛仓促间写就：

“宿命之血，守望之瞳。潮汐将至，钥碎图空。归墟望眼，楚墨殊途。欲解此劫，须寻……”

“宿命之血，守望之瞳……楚墨殊途……”萧景琰低声念着这几个词，目光如电般射向沈清辞，“这‘宿命之血’，难道指的是楚家血脉？‘守望之瞳’又是何意？”

沈清辞摇头：“臣妾不知。这残页是母亲留下的，夹在最初的医案中。以往只觉是故弄玄虚的谶语，如今看来……”她苦笑道，“只怕楚家与墨家，都深陷在这‘宿命’与‘潮汐’的漩涡之中。”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信息量太大，线索纷乱，仿佛一团巨大的迷雾，虽然透出了些许光亮，却更显得前方幽深难测。

“当务之急，是稳住清辞你的身体。”萧景琰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斩钉截铁，“既然这晕厥可能与体内某种‘烙印’被引动有关，孙院正，你可能设法压制？”

孙院正面露难色：“陛下，娘娘体内情况特殊，那股隐晦生机与疑似‘烙印’的力量纠缠太深，强行压制，恐伤及本源。臣建议，或可尝试以温和药物与金针之术，疏导安抚，助娘娘自身心神慢慢适应与掌控这股力量。娘娘增补的‘守神固魄针法’，或可一用。”

“那就依院正所言。”萧景琰看向沈清辞，“清辞，你需静养，暂时不要再劳神研究这些。”

沈清辞却轻轻摇头：“陛下，臣妾的身体，臣妾自己清楚。逃避无法解决问题。既然这‘宿命’找上了臣妾，找上了楚家，臣妾便不能坐视。这医案，或许就是关键。臣妾需要时间，仔细梳理其中的线索。”她目光坚定，“尤其是关于‘雪岩族秘术’和‘源钥碎片’的记载，或许医案中会有蛛丝马迹。”

墨云舟也开口道：“陛下，娘娘所言极是。厄萨罗斯提及救治三名弟兄需雪岩族‘魂归苍岩’秘术，当务之急是找到雪岩族幸存者。岩生已随军战死，但雪岩族还有其他人。臣建议，立刻派人前往北境雪原，寻找雪岩族部落。”

萧景琰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凌云！”

“臣在！”一直守在殿外的凌云应声而入。

“你立刻挑选一队精锐好手，持朕手谕，秘密前往北境，寻找雪岩族踪迹，务必要找到懂得‘魂归苍岩’秘术之人！同时，传讯北境驻军，暗中协助，但不得泄露真实目的。”

“遵旨！”凌云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至于源钥碎片和东海归墟……”萧景琰目光深邃，“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暗中进行。朕会令暗卫秘密查访古籍，并让水师以巡防名义，逐步探查东海情况。”

安排完这些，萧景琰又看向墨云舟：“云舟，你伤势未愈，又耗神过度，先回府休养。晚莹，看好他。”

楚晚莹连忙应下：“陛下放心，臣妇定不让夫君再逞强。”

墨云舟知道此刻自己留下也无大用，便顺从地点点头，在楚晚莹的搀扶下告退。

众人离去后，坤宁宫内只剩下萧景琰与沈清辞。

萧景琰坐在榻边，轻轻将沈清辞揽入怀中，低声道：“清辞，怕吗？”

沈清辞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摇头：“有陛下在，臣妾不怕。只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忽然重了许多。”她抬起眼，望着萧景琰坚毅的下颌线，“陛下，若楚家血脉真与那‘守望者’有关，臣妾……会不会变成……”

“不会！”萧景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沈清辞，是大靖的皇后！无论什么宿命什么传承，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朕绝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也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

他的话语带着帝王独有的霸道与承诺，驱散了沈清辞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不安。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在他怀中，汲取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然而，无论是萧景琰还是沈清辞都清楚，平静只是暂时的。厄萨罗斯透露的信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

前朝墨家余孽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对于源钥和契约的渴望，只会比萧景琰他们更甚。

雪岩族秘术能否找到？源钥碎片散落何方？东海归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还有沈清辞体内那被引动的“烙印”，究竟是福是祸？《楚门医案》中，又还隐藏着多少未被发掘的惊人真相？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坤宁宫内的灯火温暖而明亮，却照不透笼罩在皇城上空，那来自遥远时空与深沉宿命的阴霾。一场跨越了王朝更迭、牵扯着古老契约与灭世危机的暗涌，正悄然在大靖王朝的深处，加速流动。而下一波浪潮，将会从何处袭来？无人知晓。